马小乔的貂

　　江北 生于吉林省吉林市，毕业于吉林医学院。2006年开始小说创作，有作品被《小说选刊》转载，并选入《2010年中国年度短篇小说》。 　　买貂的念头是在马小乔接电话时，突然产生的。在此之前，也曾无数次产生过，但都属于烟花般的一闪念，短暂地美好一下，并没有长久地留在心里。原因很简单，一是没有钱，二是即使有也舍不得把一万多块钱穿在身上，还有最重要的第三，以丈夫的仔细和小气，绝不会同意。以前她跟同学逛街，在同学的鼓动下，也是为了不丢面子买了件98元的内衣，回到家里，丈夫看见小票跟她大吵了一顿，从那以后，她买什么都不告诉丈夫实话，例如花80，她说花40。而此时，以往这些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碍，已经在马小乔突发的念头里有了坍塌的端倪，被不管不顾茁壮成长的念头一压再压地摇摇欲坠。 　　撂下电话，马小乔觉得被一种从没有过的紧迫感死死地攥住了喉咙，那种窒息让她呼吸困难，手紧握成拳头，而手心湿漉漉的，在这个寒冬腊月，马小乔的身上忽地汗如雨下。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转，越转心越慌慌的，口干干的。于是，伸手拿茶几上的水杯，可手颤抖得如同被电击一般。这副样子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丈夫吓了一跳，本来歪斜的身体一下子坐直了，问了句，咋了？ 　　也许，马小乔就等着一句如同导火索的话，好把内心的慌和乱如同开闸放水般地引出来。她的手定格在水杯的边缘，过了两秒，猛地收回来，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直视丈夫，不说话，就是那样直直地死死地盯着丈夫。这个盯视让丈夫条件反射地前后左右看看自己，等到再次抬头，表情里有了灾祸降临的紧张，眼神里有了惊恐，也有患难与共的坚毅。他屏住呼吸，一脸肃穆，做好了迎接坏消息的准备。 　　显然，丈夫的惊恐是多余的。马小乔在这个短短的时间里，把内心的慌乱压迫以化学反应的方式转变成怨气。伴随着丈夫的肃穆冲了出来，吼道，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整天就知道看电视。这话一出，马小乔丈夫的紧张肃穆甚至坚毅都如同放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瘪了，身体也一松，歪倒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他知道，妻子要是数落他，说明没什么事。那么，马小乔说什么，他权当没听见。 　　这边马小乔口干舌燥地说着，那边丈夫看着电视节目呵呵地乐着，边乐边对马小乔说你快来看，快来看。如果是平常，马小乔会凑过去，如果真的好笑，就跟丈夫一起傻笑，如果不好笑，就会瞥着丈夫，说句弱智。之后，不良的情绪过去了，该干什么干什么了。可今天，这个法宝不灵了。马小乔非但没有缓解情绪，反倒变本加厉地踹了丈夫一脚。这脚把丈夫踹得又一次坐直了，看着她，狠狠地说了句，你更年啊！马小乔跳起来，大喊道，我更年，我就更年，跟你结婚快二十年了，吃不好，住不好，当年那么多人追求我，我瞎了眼找了你这个窝囊废。 　　这话比刚才的数落更加递进了，已经属于人身攻击的范畴了。换成任何一个东北男人，听到这话都会揭竿而起。可是，马小乔的丈夫反倒不言语了，他太清楚马小乔了，只要骂他窝囊废，肯定是有要求让他答应。所以，他憋着。心里想，我倒是看看你马小乔做什么。这样一想，又歪了身子，可眼睛不在电视上了，而是偷偷瞄着妻子。 　　话说多了，说累了。马小乔一屁股坐在丈夫旁边，嘴里愈发地干干涩涩的，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而那些水仿佛不只是让她解渴，而更多的是为了浇灌内心那个念头，让那个念头牢牢地盘踞和生长，如同树一样，枝枝叶叶越长越多。那么，委屈自然而然地随着这枝枝叶叶爬了上来，她开始掉眼泪，嘤嘤地哭，边哭边想当年的自己，花一样的漂亮，谁不羡慕，可是现在，那些丑小鸭般的女同学，个个日子比她好。就说刚才给她打电话的艳秋，当年又瘦又黑的，可现在看上去又白又年轻，上次同学会穿着貂，拿个古奇的包包。当时，她不知道什么是古奇，觉得挺好看的，拿起来问了一句，旁边的同学用轻蔑的神情说，这是古奇，你不知道啊！这话让马小乔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不客气地回敬对方。后来，马小乔问妹妹，古奇是什么。妹妹告诉她时，她的汗就下来了，为自己羞愧。这个羞愧是后来的。而当时，马小乔也羞愧，不能说羞愧，是矮，感觉矮一截的矮。因为在座的每个女同学都穿了件貂皮大衣，齐刷刷地挂在衣架上，唯独她的羽绒服夹在中间，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可以说，心里五味俱全，恨不得自己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使个障眼法让大家看不见那件羽绒服。可惜，她不是孙悟空，那么她只能跟羽绒服一样可怜兮兮地干坐着，眼巴巴地看着，听着女同学讨论貂的成色、款式、价钱等等。 　　插不上话，马小乔假装上卫生间，跑到走廊给妹妹拨了个电话，哀怨地说，女同学都穿貂，就她没有。妹妹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劝了几句自己过自己日子之类的话，听起来是安慰，实际是一种无奈，对无法企及的一种无奈。倒是马小乔哀怨了一会儿，突然说她们有的婚姻不幸福，离婚了，你姐夫虽然没什么能耐但对我挺好的。说到这，妹妹也兴奋了，说这就对呗！我们过得幸福，女人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马小乔心里舒服了，幸福感来了。 　　进了包房，正巧赶上女同学们说男人爱女人的标志，这个说主要是舍得花钱。那个说，这件貂是生日礼物。这样一来，马小乔才建立的幸福感立即消失殆尽，心里难过起来，脸上寡寡的。过了这么多年，丈夫什么也没给自己买过。过生日，她跟丈夫唠叨，可是丈夫说，我把钱都给你了，哪还有钱。这是实话，可在女同学面前，实话也让人笑话的，所以，只能不吱声。马小乔的沉默让说得火热的女同学又有了话题，这个说，小乔，别那么仔细，该给自己买什么就买。那个说，该出手时就出手，东北女人没有一件貂不是太委屈自己了？于是，一时间，成了教育马小乔的主题聚餐会，开始马小乔还反驳，可是事情大于雄辩，自己那件穿了三年的羽绒服就挂在那儿。 　　那次回来，心里发誓，再也不理这群虚荣的庸俗妇女了，什么同学会，统统地滚蛋吧！说来也巧，三年过去了，马小乔还真没接到同学会的电话。那么，马小乔也逐渐忘了那次的不愉快，忘了貂皮大衣。 　　可是，就在刚才，就是她刚刚接起的电话，让她的全部记忆又回来了。不可避免的，貂皮大衣也如同王者归来般地势不可挡地回来了。这次打电话的还是艳秋，说世杰可能从美国回来过年，想跟大家聚一下，特意点名说想见见小乔，说小乔当年像女神一样美丽。马小乔努力回忆，想起初中坐在后面的瘦高男生，转来不到一年分快慢班，小乔学习不好留在本班，世杰和班里几个学习好的分到快班，在小乔的记忆里好像没说过什么话。现在，冷不丁地听到有人还记得自己，兴奋得心怦怦跳，呵呵地笑着，说净瞎扯。艳秋说，真的，是世杰上次回来说的。马小乔听了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说，上次回来，我不知道啊！艳秋支支吾吾，说怕你忙，没告诉你。马小乔动了气，较劲地说我忙什么，你们就是没想告诉我。说完觉得不好，假装开玩笑，嘻嘻地笑了几声。艳秋说，上次也是匆忙，想到谁就喊谁了，这次我们几个商量了不能落下你。“我们几个”，马小乔知道都是谁，知道“我们几个”这句话里包含什么，心里莫名地丧气，又想那次同学会，心里苦涩苦涩的。 　　也就是在此时，马小乔买貂的念头瞬间形成了，而且一定要买貂，必须要买貂。当一切成了需要，那么就不是单纯的表面意义的为了美了，而有了潜在的意义了，如同军队在领海领空做军事演习，宣布的是国家的主权。用东北话开玩笑说，谁要是不服，就揍他。当然了，这话扯远了。 　　马小乔突然地哭泣，而且是嘤嘤地哭，哀哀怨怨的。这把丈夫弄糊涂了，心里想，这个女人，刚才还像孙二娘似的，现在变成了秦香莲，怎么变得这么快呢！都赶上演电影了。心里想着，看着妻子的眼神却柔了，可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标准东北男人的语气，有话快说，别嚎。 　　这话好使，马小乔嘤嘤变成了哽咽，过了两秒钟，终于开口了，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伺候老的，养小的，穿不像穿，吃不像吃的。说完偷眼看着丈夫，继续哽咽。丈夫心里想，什么叫穿不像穿，吃不像吃，你冻着了，还是饿着了。可嘴上不说，等着马小乔接着说。边等边想，今天是什么狗日子？结婚纪念日？生日？没想出来，脸上呈现出不知所以的茫然。听见妻子抽抽搭搭的声音，说了句，要干啥快说，别咯叽。 　　马小乔一听，立即反驳道，我就咯叽，我的青春都给你了，我不跟你咯叽跟谁咯叽，你把青春还给我，我就不咯叽。丈夫心里更坚定了，马小乔有事。嘴上不说，心里却说，马小乔啊马小乔，你这是进入第二阶段了，我看你能咯叽出什么！不说了，看都不看她，眼睛看电视。过了一小会儿，马小乔又踹了他一脚，这脚重了，丈夫嘶了一声，大声喊，你有病啊？马小乔觉得火候到了，狠歹歹地说，我要买貂。这次的要求如同炸弹，把马小乔的丈夫从沙发上炸了起来，声音高了八度，说买貂，哪来的钱买貂。看怪物似的看着妻子，又说亏你想得出，孩子上高中，你也没工作，买貂干什么。 　　马小乔嘟囔着嘴，对着丈夫翻白眼，每翻一下，心里的气往上蹿一点，最后蹿到喉咙，她嚷道，我刮大白的活儿，不算工作啊！丈夫说，你那活儿，今天干明天不干的，还能指上？家里全靠我开出租车嘛！丈夫不同意，在意料之中，但是，这并不能让马小乔气馁，反而激起了斗志。于是，刚才说过的车轱辘话又开始重说，说得声泪俱下，委屈哀怨。男人受不了女人的眼泪和磨，最后丈夫终于烦了，妥协地，还带着敷衍的语气说，我是没钱，你有钱，自己买去。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说家里的钱不能动，那是给孩子上学用的。 　　马小乔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说，不用你拿钱，我自己买。说完，看也不看丈夫就进屋了，躺在床上，眼睛看着棚顶，脑海里都是貂。于是，在床上翻饼烙饼般地滚来滚去。 　　之所以能说那样的话是因为这几年偷偷攒了私房钱。当初，攒私房钱的主要原因是经常因为给她家多了，给他家少了吵架。马小乔攒了私房钱后，明面上两家老人拿的一样，私下，马小乔再偷偷给娘家。这样一来，皆大欢喜了。那么，现在有问题了，如果她买貂，私房钱会暴露，以丈夫的小家子气性格会觉得她跟他分心眼儿，说不上会吵架。想到这儿，买貂的火苗弱了一下。又想要那虚荣干什么，一万多块钱呢！再说自己的钱也不够，今年花了几千块，只剩下九千块钱。这样想着，心里的火苗又弱了。这一弱再弱，让马小乔动摇了。心里有个声音说，你就一个穷人，奔五十了，买什么貂啊！对付活着得了。之后，嘴角配合地咧一下，仿佛嘲讽自己不知斤两，不知好歹，不知轻重。 　　这样想着，马小乔叹气了。这叹气恰到好处地把另一个声音勾起来，马小乔，你都这岁数了，还没穿上貂，活得多图弊。 　　一晚没睡好，梦里都是貂，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肿的。吃了早饭，看着窗外被雪覆盖的街道，心里灰灰的，闷闷的。想起跟自己一起刮大白的最要好的姐妹，心里一动，拿起衣服出了门。冬天，马小乔猫冬了，但是她的这个姐妹还干着打扫卫生的活儿，马小乔前几天还劝，说别太累，别太拼命，女人得爱护自己，要不有病闹灾的，自己遭罪。对方叹气，说男人不成器，喝大酒，还有孩子，不干咋整？说着说着，羡慕起马小乔有个过日子的丈夫。当时，马小乔很得意。但是，现在这个会过日子的丈夫被貂皮大衣打败了。 　　出了门，天不冷，马小乔决定走着去，反正也不远。再说了，还能顺路去貂皮商店看看。她想得挺好，可是真的到了貂皮商店门口又犹豫了，拿不定主意的犹豫，心里的念头摇摆不定。那么，本来还不算糟的心情，立即沉重起来，人看上去心事重重了。 　　到了时代购物商场的大厅，远远地，看见正拖地的姐妹。这几天气温回升，外面有点开化，进商场的人带着一鞋子雪水，踩得地面又黑又滑。商场要求，保洁人员要在每位客人进来后，把地拖干。这也是个累活儿，要不停地擦地才能保持清洁。马小乔走过去，脸上堆积着哀怨、凄楚，把姐妹吓了一跳，立即紧张地拉着马小乔，问出什么事了。这一问，把马小乔问得愈加伤心，眼圈一红，眼泪哗哗地流了一脸。姐妹一个劲儿地问，马小乔一个劲儿地哭。这把姐妹急得心跳加快，几乎央求地说，我的祖奶奶，你快说吧！你要再不说，我的心脏病犯了。泪眼婆娑的马小乔，这才停了哭泣，开口说，姐，我跟我们家老王过了一回，连件貂都没穿上，你说我委屈不？一听这话，姐妹松了气，随即嗨了一声，说我以为什么事呢！吓死我了。又说，那玩意儿穿不穿能咋地，也不当饭吃。马小乔继续委委屈屈地说，是不当饭吃，但是吃得好坏谁看见了？穿在外面别人才会看见。话开了头，马小乔把上次同学会添油加醋地，情景再现了一遍。姐妹听了气愤，骂了几句粗话。马小乔说到这儿，又说这次自己想买貂的理由，说到丈夫的态度眼泪更多了。姐妹给她擦眼泪，嘴里义愤填膺地说，小乔，甭管你家老王，我支持你，再说了，凭什么让那些人瞧不起，咱们咋地了，凭劳动吃饭，凭什么不能穿貂，就穿。 　　这话的效果等同于定海神针，一下子把马小乔有些摇摆的心，定住了。心定了，神情就坚定了，嘴上说，这些年我省吃俭用，柴米油盐精打细算，为他们老王家做牛做马的，买个貂也不过分是不？姐妹回应道，不过分，一点儿不过分。这话等于又给定海神针来了个加固。作用是让毅然决然、奋不顾身涌上马小乔心头，脸上坚毅得如同上战场的女战士，斗志昂扬。 　　要不是姐妹提钱，马小乔还能坚毅一会儿。可是，姐妹不合时宜地说了句，一万多块钱呢！马小乔的坚毅变成了萎靡，一寸寸地萎靡，家里的钱丈夫不说给孩子的她也不能用，那是过河钱。想到这儿，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傻了一般。姐妹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儿很自然地有了一丝保护自己的戒备。沉默了一会儿，转了话题，说起她的丈夫不争气，孩子不听话，家里开销大等等。实际上，姐妹误会了，马小乔没想过借钱，而是如同出港的帆船，必须推一下才能驶出港湾，她只是需要推一下而已。 　　于是，马小乔说得走了。走了几步，姐妹喊了声小乔。马小乔摆摆手，转身向门外走去。外面虽然不冷，但是马小乔还是缩了缩脖子，想，就是借钱，也不能管你借啊！你还不如我呢！我还有妹妹，想到妹妹，心里一动，直奔妹妹家。 　　妹妹和妹夫两口子原先在江北机械厂上班，那几年工厂不景气，夫妻俩双双下岗，困难时连孩子学费都交不起。说心里话，妹妹对她亲，也跟那几年小乔明里私下帮衬有关。后来，妹夫在外面接了一些焊接的活儿，这几年日子逐渐好了，妹妹也懒得找活儿了，在家呆着，伺候孩子伺候老公，外加打打麻将。 　　见到姐姐，妹妹把昨晚跟丈夫生的气一股脑地说出来。说丈夫总在外面吃吃喝喝，挣那点儿钱都给狐朋狗友花了。这话是老生常谈，每次见面都是如此，小乔知道实际上没什么大事，就是闲的。所以，没心思听，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迎合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妹妹看出来了，把自己的事放到一边，关心地问，姐，你有事吧？小乔低了头，妹妹急了，说我姐夫欺负你了？马小乔赶紧摇头，说没有。妹妹松了口气，说那啥事？马小乔重新低头，慢慢地说起重复了无数次的话。说着说着，有了悲切，眼泪下来了。妹妹想起上次同学会姐姐给她打的电话，替姐姐难过，又替自己难过，自己也一样啊！于是，自然而然地，悲伤来了，陪着掉起了眼泪。姐妹俩哭了一会儿，马小乔先把眼泪擦干，咬着牙说这次同学会，自己一定要买貂。妹妹立即赞成，并且不用马小乔开口，主动说自己有三千块的私房钱可以赞助姐姐。钱，按照马小乔的预计有点儿少，但一想，妹妹不上班，花一分伸手要一分，能赞助三千已经很不错了。 　　时间还早，妹妹说先上街看看。有妹妹陪着，马小乔没了犹豫，一家一家的貂皮商店进，一家一家地试，一家一家地讲价。不管怎么讲，事实证明，自己的九千加上妹妹的三千远远不够的。北方的冬天黑得早，不到六点，天全黑了。马小乔和妹妹站在巴黎春天貂皮广场的门口，马小乔对妹妹说，不买了，太贵了！说完，等妹妹开口，可是妹妹没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马小乔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儿失望，就不多说了，迈步往前走。可是，刚走两步，听见有人喊她们，是店里的售货员。说两位姐姐，我们也要下班了，你们也是实诚人，老板说再给你们便宜五百元。 　　这个意外，让马小乔和妹妹迅速地对视一眼，之后，妹妹拽马小乔的袖子，示意她答应。这时，马小乔心里有了小心眼儿，开口说再便宜五百。售货员苦笑一下，说最低了。说完，反身折回。马小乔拉着妹妹又往前走，边走边瞄着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妹妹说，姐，买吧！马小乔停下来，反问道，买了？妹妹说夜长梦多，还不如当机立断买下来，爱咋地咋地，今儿要是不下决心买，以后可能就买不上了。这话的意思，马小乔明白，清楚，同时心里也酸楚，看着黑暗里的霓虹灯，看着奔驰而过的车辆和匆匆而过的行人，咬了咬牙，内心就有了孤注一掷，狠狠地说，买。于是，姐妹俩脚下生风，又回到巴黎春天，售货员一边给她们开订货单，一边说她们合适了，这个价没卖过。马小乔交了二百块钱定金，约好明天取货。 　　一切都弄完了，姐妹俩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卸了下去，轻松了很多。一路走着，姐妹俩就有说有笑了。快要分手时，妹妹问了句，姐，还差三千五，姐夫不会跟你吵架吧？马小乔沉默了几秒，说了句，吵就吵呗！这话让妹妹沉吟了一会儿，说姐夫是过日子的人，不像我们家的那位乱花钱，这样吧，咱们上妈妈那里看看，妈是咱自己妈，以后你慢慢还就是了。马小乔想了想，说妈妈的退休金都交给嫂子，怎么能有钱呢？妹妹说，逢年过节，我们也给钱，妈妈没什么花销的。马小乔踌躇了一会儿，跟着妹妹转了方向。 　　父亲去世后，妈妈一直住哥哥家。她们姐妹俩跟嫂子处得不好，所以很少来，想妈妈了就打电话让妈妈到自己家。妈妈身体还行，也愿意溜达，十天半个月的挨家住两天。前段时间，妈妈脚崴了一下，一直没出门，正好，顺便看看妈妈的脚好没好。 　　开门的是嫂子，冷冷地看着马小乔和妹妹空空的手，没说话，扭身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在厨房刷碗，看见她们，抖搂抖搂手上的水，满脸灿烂地出来。笑着把女儿领到自己的房间，一个劲儿地问她们姐俩，冷不，渴不，饿不。马小乔把妈妈拽住，说妈，你脚好了？妈妈说早好了，说完，还走了两步让姐俩看。马小乔放心了，示意妹妹把门关上。然后，拉着妈妈小声地说，妈妈，你有钱没？妈妈一愣，瞄了一眼门，立即拉开床头桌，在一堆药中间拿出二百块钱。妹妹抢着说，妈，二百哪够，要三千呢！后面这句，声音高了，门外，立即响起了趿拉趿拉的脚步声。这让娘儿三个赶紧屏住呼吸，相互看着。等到脚步声消失了，才把头凑在一起，小乔把事情跟妈妈说了。妈妈听完，琢磨了一会儿，最后，伸出来两根手指，晃了晃。看见妈妈晃动的手指，妹妹抬起手，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弯曲，形成圆圈，左手伸出三个手指。妈妈点头，小乔知道是三个零，是两千元。这跟马小乔说的三千元差了一千，但毕竟越来越接近目标了。 　　从哥哥家出来后，在海口路和妹妹分手，妹妹向东走，马小乔向西走，琢磨着，怎么跟丈夫开口。 　　丈夫晚班，没在家，饭菜已经放在桌上了。饿了一天的马小乔，虽然饥肠辘辘，但是没心思吃饭，给丈夫打电话。丈夫接起电话，跟马小乔预料的一样，一听就火了，吼道，你还真买啊！鬼迷心窍了，非要买那么贵的东西，你以为我是大款，挣钱容易啊！马小乔说容易不容易，我也得买，定钱都交了。丈夫说不行，不行。就这样，马小乔和丈夫在电话里戗戗起来，最后，丈夫说不过她，咔嚓把电话撂了。这把马小乔气得七窍生烟，对着黑了的屏幕，说就买，就买。说完，把电话一撇，又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不一会儿，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而且睡得很沉，醒来时，她动动身子，这个酸啊！慢慢起来，进了屋，重睡，可这次就不行了，睡得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 　　早上，要不是电话铃，马小乔还不能清醒。电话是刮大白的姐妹打来的。姐妹开门见山地说，小乔，你是不是买貂钱不够？说到这，顿了一下，又说，我想了一夜，我们也不能让人瞧不起，你买吧！我这儿还有两千块钱，你先用着。一听这话，马小乔彻底地清醒了，想起昨天的事，先是鼻子一酸，然后是一喜，最后开口说我尽快还给你。想了一下，又说，一千五就行。 　　撂下电话，蹦下床。对着镜子开始洗漱，等�饬完了，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想到貂，兴奋起来。赶紧到沙发上找电话，拨了妹妹的号码，告诉妹妹已经跟姐妹约好十点钟在巴黎春天碰头。又说，你给妈妈打个电话，让妈妈把钱也拿来。妹妹说，姐，你放心，我去接妈妈。 　　十点钟整，四个年龄不同但神情凝重的女人，站在巴黎春天的试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穿在马小乔身上的貂皮大衣，再看着马小乔脱下那闪着绸缎般光泽的貂皮大衣，再看着售货员把貂皮大衣铺在她们面前的桌子上。她们不由自主地被召唤般地围过去，围在桌子周围，如同鉴定文物的学者，眼睛里有惊喜，有庄重，还有敬畏。可是，她们是女人，所以还有女人天然的一丝嫉妒。但是，更多的是欣慰。欣慰那曾经可望不可及的貂皮大衣就在眼前。欣慰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抚摸那绸缎般的毛皮，感受着那滑、那柔、那顺在自己手心里滑动。 　　在这个冬日的上午，几双粗糙的手就那样缓缓地，柔柔地，从上到下，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如同母亲抚摸自己的孩子。时间在这个时候慢了下来，富有人情味地等待几个女人慢慢地享受属于她们的美好。阳光也在这缓慢里柔和地射了进来，照在女人的脸上身上，于是，凝重愈发凝重，渴望愈发渴望，欣慰愈加欣慰。 　　过了很长时间，妈妈突然把手收回来。然后，低下头解自己的裤带。从秋裤里，拿出个钱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捋好，然后，轻轻地整齐地放在貂皮大衣上。一下子，貂皮大衣配上了红色，那红色带着召唤，让妹妹、马小乔的姐妹，包括马小乔都醒悟似的掏各自的衣兜。顷刻间，红色愈加鲜艳了，如同盛开在那黑黑毛皮上的花朵。这花朵里的酸甜苦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们的心愿在这一刻达成了。于是，那件貂皮大衣也肃穆起来，仿佛进行一场洗礼。就这样，貂皮大衣终于如愿以偿地有了主人。 　　出了商场，一贯节省的妈妈一定让小乔打车。马小乔嘴上答应了，可等妈妈背影消失了，一琢磨，还是决定走回家。走了一会儿，才发觉貂皮大衣重，不一会儿胳膊就酸了。胳膊一酸，坠得半个肩膀和脖子也酸痛，马小乔晃晃脖子，心里想丈夫肯定还没出车。想到丈夫，想到昨晚，马小乔下意识地看看手里的貂，心里没了底，不知道丈夫看见貂会怎样？这样想着，脚步就慢了，最后干脆停下了，站在路口，思绪万千。 　　马小乔想错了，丈夫没有跟她吵，对于已经既成事实的事，知道吵也没用，但是不说话，也不正眼看马小乔。本来，马小乔在进家门之前，想了一堆属于美好的讨好的语言，现在全都省略了。这样一来，马小乔也知趣地不吱声，可是，没有过多长时间，还是压抑不住兴奋，穿上貂，在丈夫眼前来回晃着。丈夫还是不说话。马小乔凑过去，趴在丈夫身上，把丈夫的手放在胸前的位置，说你摸摸，手感可好了，多滑多顺。一丝松动隐现在丈夫的眼角，于是，被迫放在妻子胸前的手，捏住了那饱满的肉团，嘴里说了句，什么也不穿手感更好。说完，手上使劲，马小乔嗷嗷地叫起来，喊道，疼了，疼了。丈夫松了手，说我更疼。马小乔说你疼啥？丈夫说心疼你攒的九千块钱。马小乔愣了，直直地看着丈夫，问道，你知道了？丈夫说早都知道了。马小乔说，你不怨我？丈夫说怨什么？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说要怨也怨我没能耐，挣钱少，让你不能像别的女人似的吃好的穿好的。说到这儿，丈夫又叹了口气。这两口气把马小乔眼泪引出来了，鼻子酸了，嗓子紧了，趴在丈夫胸前准备把已经酝酿成熟的眼泪流出来时，丈夫的手摸了两下貂，说了一句话，有啥用，浪费。这话让马小乔的眼泪一下子憋回去了。立即起来，歪着脖子，像斗鸡似的，反驳道，就有用。 　　说完，把丈夫的手一扒拉，站起来在镜子前晃荡。晃荡来晃荡去，觉得没有赞美声，没意思，寡淡。又跑到丈夫跟前，问好看不？丈夫并没看她，而是看着电视屏幕，嘴里说这几天受热带风暴影响，后天气温回升。说完，嘻嘻笑，故意加了一句，有人的貂白买了，穿不上了。这话捅到马小乔心上，开口吼道，闭上你的乌鸦嘴。可是还是很在意地看了眼电视屏幕。 　　天气真的暖起来了，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是最冷的，可是现在却有开化的迹象。朝阳的雪化了，弄得路上泥泞，出了趟门，鞋就脏脏的。马小乔叨咕这暖会让人生病，叨咕小诊所都是打吊瓶的，叨咕……丈夫知道妻子叨咕病根在哪儿。他不说什么，但天天都看天气预报。 　　艳秋再也没来电话，马小乔在一个晚上，看着衣柜里的貂皮大衣，心里突然地生气，拿起电话，拨了艳秋的号码，问什么时候同学会。 　　艳秋说世杰说不回来了，也要过年了，乱事儿挺多的，我们几个商量过完年再聚。马小乔一听，心里更气了，心想你们什么时候想聚就聚，什么都可你们，过完年，天气更暖了，还能穿上貂了吗？心里气，嘴里说话就硬气了，说都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还等什么过完年啊！就年前吧！艳秋听了，沉吟了一下，说是很长时间没见了，也该见见了，我是没事，就是不知道她们几个有没有事。马小乔说，有事也让她们放放，同学感情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艳秋说，那你给她们打电话吧！她们没事，就聚。马小乔有一口气撑着，无比豪气地答应。 　　然后，找出电话本，给属于“我们几个”的人打电话。内容都是想了，好久没见了，同学情谊了。一圈下来，都答应得聚聚了。马小乔喘了口气，心里还赞美自己，刚才说话像外交官似的。 　　最后，敲定下周六聚会。聚会时间定下来了，马小乔的心落贴了。这边告诉丈夫周六聚会，那边又把貂拿出来试，越试越美，看着镜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天气预报上说未来七十二小时受热带暖流影响，气温持续回升。丈夫看见了，但没说，看看妻子，只是心里说快下雪吧！ 　　雪没下来，雨倒是丝丝缕缕地下来了，那种春天才有的细雨。这细雨一下子让马小乔心情糟糕极了，看什么都不顺眼，弄得从奶奶家回来的女儿低声问爸爸，我妈是不是更年了？丈夫赶紧摆手，大气不敢出地示意女儿别说话。女儿和丈夫就谁也不吱声，马小乔自己发了顿脾气，之后，回到卧室，衣服也没脱，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看着棚顶，内心莫名地郁闷。 　　一连几天，街上的雪如同被清扫般地无影无踪了。一些爱美的年轻人已经脱了厚重的冬装，换上春装。仿佛眼看着要春暖花开了，眼看着冬天过去了。马小乔从失望到绝望，人蔫了，甚至连看都不看貂皮大衣了，心里有了悔意，后悔了，就心疼钱了，想到要过年的花销，痛恨起貂皮大衣，痛恨起同学会，痛恨起“我们几个”，痛恨起自己。这痛恨一出来，心里不想去同学会了。 　　不管马小乔的心情怎样，同学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周四晚上，马小乔因为丈夫没洗脚大吵了一顿，心情糟糕，躺在床上不让丈夫碰，把丈夫气得抱着被到沙发上。丈夫一走，马小乔更委屈，自哀自怜地想自己，越想越觉得自己怎么那么的不如意，把被子蒙在头上，躲在被窝里掉眼泪。 　　第二天一早，她被丈夫狠狠地扒拉醒，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灰蒙蒙了。马小乔以为丈夫想要做那事，使劲一翻身，说干什么，困着呢！丈夫继续扒拉她，嘴里还喊着，小乔，你快起来，你快看。马小乔不满，但不得不再次转身，目光跟丈夫的交织一起，立即被丈夫兴奋的眼睛弄愣了。丈夫又说，小乔，小乔，你快看，外面下雪了。话音一落，马小乔腾地蹦起来，光着脚，奔到窗前。果然，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马小乔不敢相信地问，我不是做梦吧！你掐我一下。丈夫说，小乔，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有雪，零下二十几度，你能穿貂了。说完，自己先笑起来，那笑声是雨过天晴般爽朗。于是，连日压在他们夫妻心头的郁闷烟消云散了，马小乔抱住丈夫，咯咯地笑起来。 　　周六，终于来了。马小乔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往饭店走。她在家就算计好时间了，不能去太早，不能去太晚，去太早，没来的人看不见她穿貂，去太晚，大家光顾喝酒了，也等同看不见。所以，要趁着刚开始，大家都来了，但是菜还没上全，还处在闲聊阶段，她进去，自然就会有效果。 　　所以，马小乔进到饭店特意往吧台的石英钟看了一眼，这个时间正好。她满意地笑了，跟着服务员上二楼包房，脑海里是同学们看见她热情地围过来。想到这儿，眼角含笑，推门进了包房。同学们都到了。可是，有点儿遗憾，并没人围过来，也没人在意她的貂，尽管马小乔故意跟这个打招呼，跟那个说话，轮了一圈才脱掉貂，挂在衣架上。转过身时，有了小小的失落。坐到位置上，这个说她胖了，那个说她黑了。马小乔客客气气地迎合着。有个女同学提起当年马小乔的样子，直咂巴嘴，说岁月不饶人啊！马小乔听了，心里别扭，可又不好说什么，就不言语。听着女同学们说着谁谁变化大，谁谁变化不大。 　　马小乔不想听。跟旁边的人没话找话地说，今天真冷。旁边的女同学接茬道，可不是吗？今天早上开车，打了好一会儿火。另一个同学听了，调侃地说谁叫你不买车库的，留钱干啥。旁边的同学说，不是没钱吗？这话引起了大家的攻击，说没人管你借钱，你怕什么。那个同学认真地说，真没钱，你们不信，我女儿想换个苹果，我都没答应。说到这儿，掏出手机，说你们看看我姑娘有没有我当年的风采。说着找了一下，挨个给大家看，大家看完都说漂亮。之后，同学们纷纷拿出手机，不是看自己的狗，就是看自己的房子装修的照片，看了一会儿，说起了手机像素，说拍出的画面清晰度。马小乔的手机是最原始的那种，只能打电话接电话和发短信。所以，听女同学们谈什么什么系统和配置，根本一头雾水。插不进去话，马小乔心里不舒服，就给大家倒酒，张罗喝酒。就这样，一段关于智能手机的话题终于告一段落了。于是，从群聊进入了单聊，马小乔上学时跟艳秋最好，毕业后，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很近，但还是马小乔联系最多的一个同学。所以，她看见艳秋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皮夹克，说艳秋，你不冷啊？艳秋说还行。马小乔说你怎么不穿貂啊？话音刚落，边上的同学就哈哈大笑着说，这年头，谁还穿貂啊！穿貂的都是农村喂猪的。这话如同迎头一棒砸在马小乔的头上，脑袋嗡地一下，随即蒙了，不知所措地僵住了。大家哈哈地笑了，笑完还有人调侃地说，穷穿貂，富穿棉，大款穿休闲。于是，又是一阵笑，艳秋也笑了，转头想跟马小乔说什么，可瞧见马小乔的脸，顿时想起来了。马上嗔怪地说，说什么呢！小乔穿貂了。 　　如果艳秋不说这句话，还不会引起注意。这话一出，说话的同学一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对马小乔笑了笑。马小乔本能地挤出笑，但是她知道那笑比哭还难看，那笑把她的穷酸一览无遗地摆在桌面上，变成了一道菜，一道人家当成笑柄的菜。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笑，傻傻地笑。 　　大家喝了一口酒，穿貂喂猪的事就过去了。大家说八卦新闻，说这个明星，那个名人，当然也说各自的小道消息。有了刚才的插曲，马小乔心里虚了，不敢轻易说话了，脸上尽量堆着笑，尽量做出谦卑的样子，尽量让大家不再注意那件跟她一样如坐针毡的貂。 　　该说的话题说得差不多了，好几个同学低头摆弄手机。边摆弄边说，微博上有什么消息了，说朋友圈谁谁发布了什么。马小乔趁着大家玩手机的时候，把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开始吃菜，边吃边想这不吃都浪费了，夹了块排骨，刚放到嘴里，还没等咽下，听见有人说她的名字。说她名字的是坐在对面的同学，正在博客看了一篇黑熊取胆的博文。抬头看见马小乔，就突然想起马小乔的貂，就觉得有责任帮助马小乔认识一下自己的错误，于是，她说小乔，不是我说你，你穿貂是不对的，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你知道你的行为助长了杀戮吗？你不知道吗？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世界生态和环保组织呼吁，宁可没有衣服穿，也不能穿动物的毛皮……如果刚才穿貂喂猪是迎头一棒，那么现在就是一枚重型炮弹了，不仅把马小乔炸得七零八落，大脑一片空白，还把大家的正义感炸了出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说黑熊取胆，说动物的灭绝，说人类的生存环境。说着说着，矛头指向马小乔，每个人都义正词严，仿佛都成了保护动物的卫士。而她马小乔变成了刽子手，变成了可以诛之的罪犯。马小乔目瞪口呆，急急地辩解，申辩，呐喊，可是她太弱了，她孤立无援，她的辩解微不足道，反倒引来更激烈的话语。 　　于是，马小乔眼睛看着挂在衣架上的貂，耳朵忍受着一句句如同刀子的话，于是，她看见了貂皮大衣上有了越来越多的伤口，那些伤口开始流血，开始痛。一会儿的工夫，血流光了，寒冷来了。马小乔不由自主地全身发抖，抖得那颗微弱的心，再也支撑不住，哗啦地破裂，慢慢地散落成碎片。在这碎片里，马小乔看见三年前，看见了三年前那个下午，看见自己的样子。于是，破碎的心再也不能复原了，马小乔知道自己死了，彻底地死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风呼呼地在窗户上留下了一道道肆虐的痕迹。马小乔站起来，发现原来死是那么的轻，那么的空，那么的什么也不在乎。于是，她飘到衣架前，拿起满身伤痕的貂皮大衣，披在身上。转过头，空空地看看，淡淡地一笑。此时，大地一片洁白，马小乔把自己和貂皮大衣融进雪里，不一会儿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消失了。 　　责任编校 王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