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
美元国际化的路径、经验和教训
何 帆 李 婧*
内容提要 二战之后美元确定了其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但是以美元为核心的国际货币体系存在着诸多缺陷。国际上有关的讨论显示出改革现有国际货币体系的迫切性,而在未来一段时期,随着美元相对地位的衰落,其他货币的国际化进程将加快。本文回顾了美元国际化的进程,分析了美元统一的背景、美元在二战之前作为国际货币的崛起、布雷顿森林体系以来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内主导地位的确定,以及世界美元本位制度下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前景,最后得出了若干经验和教训。
关键词 美元 国际化 经验
二战以后,美元确立了其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虽然在日本经济和欧洲经济崛起以后,美元的地位受到了很大的挑战,但是美元仍然是目前世界经济和贸易中最重要的价值尺度、交易媒介和储备货币。当前这种以美元为核心的国际货币体系在很多方面存在着缺陷。20世纪末以来不断爆发的金融危机以及2002年以来由美元贬值引发的美元、日元和欧元这三种主要国际货币之间汇率的频繁波动,都显示出改革现有国际货币体系的迫切性。欧元启动、亚洲货币合作以及最近围绕人民币国际化问题的讨论均表明,在未来一段时期,随着美元相对地位的衰落,其他货币的国际化进程将加快。半个多世纪的风云中,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是如何确立和巩固的?美元国际化的路径是不是货币国际化的样板?本文通过回顾美元的崛起过程,试图进一步讨论货币国际化过程中的经验和启示。
一、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崛起
1776年以前,北美仍然是英国的殖民地。英皇对北美的货币发行实行严格的管制,不允许北美各殖民地发行硬币和银行券。北美独立战争之后,美国在1776年7月4日宣告独立。但是,从国家独立到建立统一的国内货币体系,仍然花费了大约一个世纪。
最初,根据1777年11月15日大陆议会通过的 邦联条例 (TheArticlesofConfederation),各州和大陆议会均有权力发行货币。1787年春天在费城召开了制宪会议,这次会议上产生了一部新的宪法,取代 邦联条例 。根据该宪法,国会拥有 铸造货币,规定国币及外币之价格 的权力。各州将不再有权力发行本地货币,也不再拥有独立的货币政策。和美国宪法制订之前的货币体系相比,尽管这时候已经出现了美元和中央银行,但事实上美国的货币体系仍然是混乱而脆弱的。据估计,在美国内战爆发之前,大约有9000种不同的货币在美国流通。
直到美国内战结束之后,才逐步建立起一个统一的国内货币体系。为了筹措战争经费,林肯政府本文是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金融研究中心承担的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基金会课题 人民币国际化的现状和前景 的阶段性成果,作者感谢张斌博士的建议,文中错误由作者自己负责。*
最终下定决心在1862~1863年完成了一系列金融改革。这些改革使得管制金融体系的权力收归联邦政府。首先,联邦政府在1861年末和1862年初开始发行一种新的货币并使之具有法定的支付地位。这种货币被称为绿背纸币(Greenback)。由于绿背纸币是一种法币,其发行不受金银储备的限制,所以政府可以有更大的自主权和灵活性,通过发行货币为战争融资。金融监管的权力也逐渐收归联邦政府,各州不再具有批准建立银行的权力,只有联邦政府才能够批准建立银行。此外,联邦政府还下了很大力气肃整金融秩序,限制并最终禁止外国货币在本国流通,同时严厉打击伪币。除此之外,政府规定发行银行券的商业银行必须持有政府公债,由此也促进了公债市场的繁荣。商业银行逐渐成为财政部的经纪人,这进一步扩大了联邦政府的融资能力。
美国货币体系逐渐统一的背景是当时美国国内市场的统一。大约在1870年以后,美国的实际收入和生产率就已经超过西欧,之后美国和欧洲的差距开始拉大。到1913年,美国已经形成了统一的国内市场。由于交通运输的改善、语言的统一、收入分配相对平均,以及内战之后形成的统一的货币体系,美国的国内市场得以迅速整合,并相当于英国、法国和德国的总和。但是,尽管美国经济已经赶上并超过了英国,在二战之前,美元却始终没有取代英镑的地位。
英镑虽然作为国际货币和储备货币,地位有所衰落,但是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仍然和其经济实力存在较大的反差。这主要是因为:(1)美国国内货币制度的制约。美国内战结束之后,按绿背纸币计算的物价已经翻了一番。经过诸多讨论,美国在19世纪70年代采用了事实上的金本位制。但是,采用单一的金本位制度往往会减少货币基础。从1874到1896年,美国的物价一直下降,因此这段时间被经济史学家称为 萧条时期 。国会和行政部门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些压力要求通过无限制地自由铸造金币和银币恢复金银复本位制度。1878年的布兰德 阿利森法实际上对此作出了妥协,但是,在此后一段较长的时间之内,这种金银并存的 跛行本位 制度一直存在着内在的不稳定性。在事实上的金本位制和天然具有通货膨胀倾向的银本位制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并导致美国财政部的黄金不断地流失。1900年,美国正式通过了 金本位法 ,确认了黄金为唯一的货币。但是,受到国际局势的影响,金本位制也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因为很快就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由于美国长期实行金银复本位制度导致其国内货币体系的内在不稳定性,阻碍了美元在这一时期成长为国际货币的步伐。(2)尽管美国在19世纪末期已经开始对外扩张其势力,比如提出门罗主义,派军舰到日本和中国进行侵略等等,但是从总体上来讲,美国的政策仍然是内敛的。一战期间美国基本上保持中立,直到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宣布参战。一战结束之后,美国的对外政策一方面是威尔逊总统重新构建国际秩序的侃侃而谈,另一方面却是坚持要深受战争创伤的欧洲盟国完全偿还战争期间的债务。同时,美国采取的高关税政策、美元汇率一直被高估、美国的银行和投资者向海外贷款或放债使得美元流出规模从战争期间的泛滥转为战争之后急剧收缩,都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欧洲、亚洲和非
洲国家因为国际收支失衡而出现的通货紧缩。(3)英镑的自然垄断地位。一般来说,国际货币需要
承担三种基本的职能,即作为交易媒介、价值储藏和计价单位。其中,交易媒介的职能是最根本的,而使用一种货币作为交易媒介的人越多,这种货币作为交易媒介的便利性越容易实现。这意味着作为交易媒介的国际货币具有某种规模经济和网络效应。由于英镑已经确立了其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霸权地位,所以其他货币很难与之进行平等的竞争。
第一次世界大战对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崛起发挥了关键作用。战争爆发之后,外国官方机构持有的流动性美元资产大幅度增加,美国国际贷款者地位的形成,各国的外汇管制和欧洲脱离了战前的黄金平价,都促成了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崛起。美元继续保持和黄金的可兑换(虽然由于潜艇事件,美国实行了暂时的黄金禁运)。美国没有实行外汇管制。假如没有战争发生,美元也可能成为世界货币。战争的爆发成为美元国际化的催化剂。
随着战争的爆发,欧洲政府把美国作为主要的供给方。为了购买物资,他们卖掉了在美国的一多半的欧洲投资,并同时把欧洲自己发行的30亿美元有价证券卖给美国人。在战争爆发后的三年内,
美国投资购买的欧洲有价证券数量超过他们在上个世纪的总购买量。与此同时,在战争期间,外国政府将大量的黄金卖给美国,1913到1919年间美国的黄金储备增加了一倍。战争带来的另一个后果是欧洲把美国作为供给市场,从美国购买物资进行援助和重建。战后的许多采购靠美国银行的短期贷款来实现的,因为政府之间的信贷在战争结束后不久就停止了。欧洲对美国的依赖意味着美元在国际经济交易中更加重要了。
尽管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对美元成为国际货币造成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比如大规模的美国银行倒闭引起了外国人对在美国持有流动资金的担忧,国际贸易的大量萎缩大大减少了对国际货币的需要,但是,直到20世纪30年代的末期,美元比以前任何时期的国际地位都要稳定。
二战对美元国际地位的影响和一战对美元的影响类似。自从战争爆发以来,以英镑计价的国际储备下降了,外国持有的流动性美元资产在战后大幅上升。外国人不仅在积累流动性美元资产,即使当美元荒转向美元灾,在1958年美国出现了较大的国际收支赤字之后,外国对持有美元的需求仍继续上升。从此以后,外国官方持有的美元上升了50%,外国商业银行持有的美元数量上升比率超过100%。一些国家的商业银行在各国当局的引导下开始持有更多的美元资产。一定程度上,一些外国官方机构持有美元资产的增加,尤其是在几个西欧国家,反映了他们更愿意持有美元,而不是从美国的财政部购买黄金。
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重要性反映了美国在国际经济中的重要性。美国占有世界商品贸易总量的15%,是其他任何国家的两倍。大量的美国游客的境外支出导致了美元在很多地区像当地货币一样是可接受的。大量的战后美国的援助计划导致了美元向外国政府的转换。美国私人资本输出占国际资本输出的比例高于50%。纽约资本市场比其他资本市场的总和还要大。新的外国证券在纽约市场的发行大幅上升(到利息平衡税推出之前)。美国商业银行的国际活动也开始大量增加,他们的外国分支机构数量和规模迅速上升,从他们国内总部对外国提供的贷款也大量增加。
二、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主导地位的确立
1944年建立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最基本特征是:(1)建立了以美元为中心的可调整的固定汇率制度。根据国际货币基金协议条款美元同黄金的兑换比率固定为35美元兑换1盎司黄金。其他国家货币也要公布单位本币所代表的含金量,并应与美元保持固定平价,其波动幅度不得超过平价上下的百分之一。固定美元的黄金价格意味着美元的购买力将同黄金一样好,美元等同于黄金,这就确定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基础:双挂钩的汇率制度。美元同黄金挂钩,保持美元和黄金的官价水平。其他货币与美元挂钩,与美元保持固定汇率,相当于其他货币间接钉住了黄金。因此可以保证汇率的稳定。
(2)建立了国际收支调整的规则。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成员国只有在当其国际收支出现 根本性失衡 时才能对货币进行贬值,但贬值幅度不得超过10%,否则必须得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批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任务是监督和推动国际金融合作和世界贸易增长。为了保证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平稳运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将对国际收支暂时失衡的当事国提供信贷便利,以尽量减少贬值的必要性。各成员国必须根据自己的经济实力把一定数量的黄金和本国货币存放在国际基金组织,以帮助出现国际收支困难的国家。当成员国从基金借款(通常是借美元)时必须以本国货币交换,然后再在三五年之后用美元将其买回。
从20世纪40年代末到70年代初,布雷顿森林会议体制相对平稳运行了20多年。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由于世界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布雷顿森林体系出现了严重危机。
(1)流动性与稳定性的矛盾:特里芬难题。美元与黄金挂钩是布雷顿森林体系的重要支柱。美元是储备货币的角色决定了美国必须对世界其他国家提供流动性。输出流动性的方法是美国国际收支的逆差。美国只有不断增加对世界其他国家的负债才能源源不断为世界贸易增长提供所需的美元储备
货币。同时各国要增加美元外汇储备就必须保持对美元顺差。关键是美国逆差、其他国家顺差的格局是否可以持续下去。实际上,在世界美元储备不断迅速增加的情况下,黄金产量的增加是有限的。这样,美元负债(外国所持有的美元储备即为美国对外国的债务)对黄金的比例将越来越高,美元的持有者终将对美国政府兑换黄金的能力丧失信心。黄金短缺,美元无法继续和黄金保持35:1的固定平价,美元危机便会来临,布雷顿森林体系因此而崩溃。实际情况是,1958~1959年,美国官方结算赤字扩大,来自西德制造业的大量商品开始进军美国,美国的国际收支地位开始恶化。同时美国的私人长期资本从1956年后开始流出,跨国公司为了保持竞争力,也把生产设施搬到了国外,尤其是欧洲,这从长期趋势上恶化了美国的贸易顺差。结果,美国的黄金储备大量流失。这不仅是由于美国的贸易和总体收支地位的恶化,也由于50年代后期外国中央银行持有储备的偏好出现了扭转,从持有美元储备转向持有黄金储备。同时其他的工业化国家由于经常账户的顺差,资本净流入的长期趋势,积累了大量货币储备。因此,二次大战结束后的美元荒到60年代末70年代初已变成了美元过剩,黄金短缺。据统计,美国黄金储备对其流动负债之比由1950年的2 73下降到1970年的0 31。投机者相信美元必将贬值,于是开始抛售美元购买黄金,美国黄金不足,则美元对黄金贬值,美元无法与黄金挂钩,则美元危机来临。
(2)缺乏调整机制。布雷顿森林体系允许成员国在国际收支出现 根本性失衡 时,作为最后手段,可以对汇率进行调整,以恢复本国的国际收支平衡。然而在事实上,很少有哪些国家愿意通过这种方法恢复国际收支平衡。首先,作为贸易逆差国的美国不能使美元对黄金贬值。这将使人们丧失对国际货币体系的信任。即便美元贬值,如果其他国家货币维持对美元的汇价,美元贬值也不会对美国的国际收支产生任何影响。为了改善国际收支平衡,美国所能采取的唯一选择就是紧缩经济。但这是美国所不愿意或不能做到的。由于越南战争等因素,美国的外贸逆差一直在增加。其次,其他贸易逆差国也很不愿意实行贬值。因为贬值往往被看作是政府软弱的象征。同时,由于有悖于充分就业政策,这些国家也不愿意紧缩经济。最后,贸易顺差国不愿意使本国货币升值。因为这种政策不利于它们的出口产业和经济增长。同时它们也不愿意采取扩张性政策以增加进口,唯恐导致国内通货膨胀。为了逃避汇率调整,国际收支失衡的纠正采取了顺差国中央银行把外汇储备借贷给逆差国的办法。显然,这只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
(3)铸币税问题(TheSeigniorageProblem)。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后,由于越南战争、约翰逊的 伟大社会计划 ,美国财政赤字急剧增加。财政赤字可以用发行国债的方法,也可以通过增发货币的方法弥补。美国政府选择了后者,这就造成严重的通货膨胀。美国物价水平在1959年至1969年10年间上涨了40%。美元实际购买力下降意味着美元对黄金的官方兑换率高估了美元的价值。长期以来,美国用贬值了的美元支付其国际贸易逆差,无异于向全世界征收铸币税,即通过其独有的货币发行权占有其他国家的资源。基于这种原因,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实力日益增强的西方国家并不希望重振以美元为中心的布雷顿森林体系。
这一时期抛售美元、抢购黄金的风潮一浪高过一浪。1971年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停止美元对黄金的自由兑换。布雷顿森林体系开始崩溃。各主要发达国家相继实行浮动汇率制度。在经过几年的苟延残喘之后,布雷顿森林体系终于被以浮动汇率为特征的后布雷顿森林体系所取代。
布雷顿森林体系是国际货币史上第一个带有 正式性约束 (formalconstraints)的国际货币制度,美元正式获得了主导货币的地位。这一地位的确立对于美元的进一步国际化提供了制度上的保障。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瓦解说明了,以一种制度安排来确定世界本位,还缺乏相应的经济和政治基础。由于世界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世界经济还远远没有实现一体化,统一的世界本位是无法建立的。世界经济的格局打造世界货币体系的格局和变迁。布雷顿森林体系虽然瓦解了,美元没有 正式约束 来保证在世界经济交易中的地位,但是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是国际贸易中最重要的一极,美元仍然在发挥着国际货币的作用。
三、美元地位的巩固:世界美元本位
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意味着美元国际地位的相对衰落,而与此同时马克和日元开始崛起。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在最近20年内仍然很难出现能与美元相抗衡的国际货币。按照麦金农的分
析,目前的国际货币体系可以被称为 世界美元本位 ,美国仍然是国际货币体系的中心国。
1.美元仍然是国际贸易和国际金融市场的主要计价货币和交易媒介
对于大多数国际贸易来说,美元仍然是主要的计价单位。初级产品贸易主要是以美元支付。制成品贸易中,20世纪70~80年代,主要工业国家之间制成品的进出口,以出口国的货币计价。在欧元出现之前,德国的出口约有75%以马克计价,法国的出口约有50%以法郎计价。但是这大多数是欧洲内部贸易,欧洲和区域之外的交易仍然主要以美元计价。东亚的出口主要以美元计价,这是因为东亚和美国之间保持着密切的贸易往来。虽然日元的国际化程度比其他东亚货币要高,但是即使是日本对其他国家的出口,也多是以美元计价。外汇市场主要是银行间市场,而美元在银行间市场的外汇交易中占有绝对优势。这主要是通过市场选择而非政府协议形成的,如果没有美元作为一种通用的货币,那么各国间的汇率两两配对,就会形成非常烦琐的外汇市场。比如,假设一共有150种货币,两两配对,最后会有11175个货币对。如果有一种国际货币,外汇市场就只需要有149种汇率。国际金融市场上发行的公司债和国家债大多数是以美元计价的。国际债券市场上,美国国债利率被视为是无风险的基准市场利率。对新兴市场经济发行的主权债的信用评级也大多是建立在美国国债的基础上。
2.美元仍然是重要的价值储藏手段
私人部门,包括公司和个人在伦敦、新加坡和其他离岸银行中心拥有大量的美元存款。更为重要的是,政府的官方储备也主要是美元。据估计,大约一半以上的美国国债为其他国家的中央银行持有。当美元贬值的时候,其他国家为了防止本币升值过多影响本国出口竞争力,反而会增加对美元的持有量,这样无形中巩固了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
3.美元被作为部分国家货币的 名义锚 (nominalanchor)
很多国家选择显性或隐含的钉住美元汇率制度,将美元作为名义锚。在20世纪80年代,高通胀在许多国家盛行,不少经济学家认为钉住汇率制可以使通货膨胀率降低。如果将本国货币钉住某一低通胀国家的货币,可以有效地减轻本国的通胀压力,因为固定的名义汇率会起到一种 驻锚 (an chor)的作用,使政府获得 公信力 (credibility),并且限制其实行过分扩张的宏观经济政策。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前期,钉住汇率制被应用于拉丁美洲、东欧和苏联等存在高通货膨胀率的国家,并且有效地缓解了高通胀问题。但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不断出现的新兴市场国家的金融危机,使人们开始重新审视名义锚理论和钉住汇率制。比如亚洲的新兴市场国家,如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在东亚金融危机之前实行的是实际上的钉住美元制,即这些国家的货币均与美元保持固定的比价。早期,由于日元的坚挺,钉住美元使这些出口导向型的国家经济得到迅速发展,汇率稳定也降低了国际贸易的成本。但是,随着近几年美元的持续走强和发达国家间汇率的波动不定,使东南亚各国的本币币值被高估,并引发了金融危机,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是,根据麦金农的研究,到东亚金融危机之后,东亚经济尽管一度放弃了钉住美元的汇率制度,但是随后,它们反而又陆续回
归了事实上的钉住美元汇率制度。这一回归说明了美元可能仍然发挥了主导货币的作用。美元成为
主导货币后将会有一定的惯性。
4.拉美国家出现了美元化趋势
拉美国家美元化实施的主要背景是高通货膨胀使得本国居民对国内货币的需求较少,对其他资产,包括以外币计价的资产的需求增加。持续的反复的通货膨胀成为近20年拉丁美洲货币史的主旋
律,货币替代成为拉丁美洲国家的普遍现象。在20世纪80年代,为了遏止超级通货膨胀,许多拉美国家开始被迫实行 双轨货币制 ,即本币和美元都是国内的法定通货。2000年厄瓜多尔美元化计划付诸实施,萨尔瓦多和危地马拉相继通过实施美元化的法案,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工商部也宣布 部分美元化 ,拉美的美元化进程有了进一步发展。
可见美元仍然是目前和未来一段时间内世界上最重要的国际货币,这是国际贸易和国际金融发展的需要,庞大的美元支付体系的形成后,将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衰落将是长期和缓慢的。
四、美元国际化的经验和教训
根据我们对美元国际化进程的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经验和教训:
1.经济需要是美元国际化的基础
美国政府并没有推行美元国际化战略。美元成为国际货币是因为美元满足了世界经济需要。虽然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在美元国际化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但是最初的动力是美元满足了战时的经济需要,美国成为重要的供给来源地,美国的价格稳定,美元与黄金的可兑换,都使美元成为战时最重要流动性资产。战后美国在国际贸易和金融中的地位决定了国际经济交易中对美元的需求,以美元作为计价货币。美元国际化是美国在世界经济中重要性的体现。美元的稳定和广泛的接受性使各国官方把美元当作重要的储备资产,成为调节国际收支、干预外汇市场、维持汇率稳定的重要手段。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之前,没有制度来确定美元的国际货币角色。但是美元能够满足多方面经济需要的特性是一个无形的制度安排。美元能够成为被钉住货币,甚至有的国家实行美元化,都说明,美元承担类似世界公共物品的角色,它能满足更广泛的官方和私人的需求。如果未来没有一个国家来接替美国,成为世界经济舞台的主角,那么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角色就要持续下去。
2.发达的金融市场是美元化的主要支撑
以美元为载体的资本市场的运行在美元国际化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如果没有发达和健康的金融市场,再好的机遇也难打造美元的国际角色。美国金融市场的开放,发达的基础设施,宽广的金融市场都给美元扮演国际货币角色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舞台。由于美国的金融市场和伦敦的金融市场一样发达,美国能够提供给世界投资者最广泛和安全的选择。大量资金的流出和流入也促进了美国金融市场的建设和全球金融市场的一体化,美国金融市场吸纳和化解风险的能力逐步增强。美元的国际化角色的基础越来越牢固。
3.国际货币格局的变化是美元国际化的外部环境
外部环境是美元成为国际货币的重要因素。一战和二战使世界资源的配置发生变化,美国成为战争的资源库和资产的避风港。如果不是两次世界大战,美元的国际化历史可能要重写。同时我们也看到,美元在二战后的国际地位虽然由政府间协议的形式固定下来,美元不仅是国际货币,而且成为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关键货币,美元成为法律上的世界本位。美元的主导地位的确立,美国在国际贸易和国际金融中的地位,美国的对外政策促使了德国、日本经济的迅速恢复。但是,世界经济的格局也正在发生变化。日本和德国的崛起,使美国的地位相对下降。建立在原有格局基础上的制度安排的效力开始下降。最后,马克和日元脱离了与美元的固定平价,开始自由浮动。我们可以得出一个一般性的结论,世界经济格局变化打造世界货币的格局,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4.国际化的货币必然面临内外经济目标的协调和冲突
1960年代美元危机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美国面临的内外经济目标的冲突。美元成为国际化货币的灵活性优势(flexibleadvantage)并不能保证美国可以无限地保持国际收支的逆差;美国作为国际货币的发行国也不能无限地为世界提供流动性。在世界经济远远没有实现一体化之前,任何货币都将无
法克服 特里芬两难 。我们还可以得出,国际化的货币可以获得一定程度的灵活性优势,有利于化解国内外经济目标之间的冲突和矛盾。但是往往由于这一优势而使政府忽视了调节国内经济的动力,于是内外经济目标的冲突越来越明显,待时局严重时,调整的时机已过。矛盾和冲突的结果是该种货币的信誉受到严重损害。因此,如果一国能够更好利用本币国际化带来的优势,及时对内外经济目标的矛盾进行调节,将会把该国货币的国际化推向更高级的阶段。
5.货币国际化具有一定的惯性特征
早在二十几年前,经济学家就预测,美元霸权和发展中国家重商主义的格局是不可持续的,但是历经国际市场的风云变换,美元仍然是比日元和欧元更重要的国际货币。美元的地位通过其他国家的钉住美元制,拉美等国的美元化方案的提出和执行得到了巩固。半个多世纪以来,世界支付体系是以美元为主导的,世界贸易和金融体系带动的资金流动也是美元主导的。挑战这一体系也将给政府和私人带来很大的调整成本。所以,美元成为国际化的货币以后不仅具有了世界公共物品的性质,而且还获得了自然垄断地位。国际货币的惯性特征将可能使美元的国际地位持续更长的时间。这也间接地说明了,从全球货币体系的角度,新的国际货币的成长是很困难的,新的国际货币将可能从区域经济的一体化中诞生。
注释:
杰里米 阿塔克和彼得 帕塞尔:
年版中译本。
PatrickKO Brien, ThePaxBritannica,AmericanHe
gemonyandtheInternationalEconomicOrder,1846-1914
and1941-2001 ,Session7ofXIIICongressoftheInter
nationalEconomicHistoryAssociationon HistoricalPer
spectivesonStructuralChangesintheWorldEconomy,1980
-2000 ,BuenosAires,Tuesday,23July2002
MichaelD BordoandBarryEichengreen,ARetrospectiveon
theBrettonWoodsSystem ChicagoandLondon:TheUniver 新美国经济史:从sityofChicagoPress,1993 RobertTriffin,GoldandtheDollarCrisis,NewHeaven:YaleUniversityPress,1960 RonaldI McKinnon, AftertheCrisis,theEastAsianDollarStandardResurrected:AnInterpretationofHighFre quencyExchangeRatePegging ,inJ StiglitzandS Yusuf(eds )RethinkingtheEastAsianMiracle,WorldBankandOxfordPress,2001 JeffreyA Franke,l StilltheLinguaFranca:TheExagger atedDeathoftheDollar, ForeignAffairs74,no 4,July/August1995 殖民地时期到1940年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作者单位:何 帆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
李 婧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经济系
责任编辑:李 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