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英国作家康拉德的小说《黑暗的心》被认为是20世纪最深刻有力的一部小说。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对欧洲殖民者的丑恶行径进行了深刻地揭露。然而,作为处于帝国主义鼎盛时期的作家,康拉德并没有彻底摆脱殖民主义心理。《黑暗的心》不仅仅是一部反殖民小说,同时也是一部充斥着“种族优越论”观点的小说。本文将重点分析这部小说的主题思想。 关键词:康拉德 《黑暗的心》 主题思想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作为一名多产的作家,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1857-1924)的许多作品都源自于他的航海生涯。在前往刚果的灾难性航行中所获得的经历给康拉德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并构成了他的小说《黑暗的心》(《Heart Of Darkness》,1902)的大背景。《黑暗的心》记录了船长马罗在一艘停靠于伦敦外的海船上所讲的刚果河的故事。小说自1899年问世以来就以其丰富的象征和隐喻受到了极高的评价,并被列为英语文学经典作品之一。国内外学者多从形式主义、女权主义、后殖民主义、种族主义等角度对这部作品进行研究,本文将重点分析这部小说所蕴含的主题思想。 一 《黑暗的心》:从资产阶级人道主义出发的反殖民主义作品 《黑暗的心》的故事情节很简单,小说主要叙述了为人正直的船长马罗到刚果河一个贸易公司中心站,接替一个死于当地的前任船长的职务过程中的种种见闻和遭遇。小说的故事通过两条线索展开:一条线索是马罗船长对贸易站纪经人库兹的向往和追求;另一条线索是经理对库兹的嫉恨和迫害,最后,库兹死亡、经理的阴谋得逞、马罗的追求幻灭了。 情节对康拉德来说并不是追求的目的,他的人物常是概念的化身,他的故事则是一则则串连的寓言,而他的艺术观是: “在宇宙的形色光影里,事物的各种表现里,生活的现实里,探寻它们各自内含的最基本的东西。”(Joseph Conrad,1897) 那么,康拉德从他的刚果经历中探寻到什么“最基本的东西”,并赋予它以什么“真实的意义”呢?西方研究康拉德的学者屈林(L.Trilling,1967)说:这部作品“独特的首创性在于大多数康拉德的同代人在卢梭传统的熏陶下对原始真朴风貌动情的时候,他却从中感到了人心最彻底的野性。”这基本反映了当代西方评论界对这部作品的普遍看法。而当代西方的评论大致可归纳为三个侧重点:1、《黑暗的心》是一部“企图了解自我的尝试”(Clarence A. Andrews,1966),从代表善的马罗身上探索到了代表恶的库兹,正是马罗潜在自我的外化;2、这部作品是为了“探究文明对人具有多大的约束力”(Jacques Berthoud,1978),揭示人对文明普遍传统价值的忠诚与个人本性的诱惑之间的冲突和矛盾;3、这是一部道德说教的作品,人通过坠入初始之源,“向野性回归,获得自我认识”,从而增强了自身的道德力量(Jacques Berthoud,1978)。 综观这些评论,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把作品与它所产生的时代和社会隔离开来,孤立地来谈作品的“无穷的暗示”(Thomas Mann,1966)。即:把作品中的人物从作品所描写的现实隔离开来,抽象地来谈普遍的、永恒的人性。这就不可避免地导致对作品唯心主义的任意解释,明显地显示出评论者本人的主观印记。他们把人的一般自然属性与具体的社会属性混淆起来,把库兹表现的垄断资产阶级的凶残与黑人的淳朴原始性混为一谈。这些对人性的混乱解释,甚至经不起作品本身的挑战。譬如说,这些评论认为蛮荒的旷野腐蚀了人性,但它们却没有解释为什么当地的黑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作品却写了他们的善良、勤劳和友爱;生活在库兹身边的那个俄国青年,在同一环境里,为什么还能保持对人生一切美好德性的向往;既然马罗对工作的专诚挽救了他的堕落,那么,库兹对工作的专诚,为什么却促成了他的兽性的发展……这些评论对这类问题从不作具体回答。当然,根据他们的论点也无从回答。 在《黑暗的心》发表17年并引起了那么多评论之后,康拉德有意提醒读者注意这部作品的真实性。他说: “在我从中非带回赃品中,《进步的前哨》是最轻微的一部分,那主要部分自然是《黑暗的心》……说到故事的本身,基本情节都是真实的,要想首尾一贯地编一套真正动人的谎言,我可没有那种本领。”(Joseph Conrad,1915) 康拉德不理睬那些关于“探索人性”的评论,有意引导读者把这部作品与他的刚果之行联系起来,与他所经历过的那个殖民现实联系起来,这是意味深长的。在同一篇文章中,他还说: “我在那里找到了一种与前不同的道德态度……一时间我想象自己成了一个新人。” 在另一篇文章中,康拉德再次提醒读者说: “《黑暗的心》分明是在另一种心境中写成的。我不想精确地形容这种心境的特点,但谁都可以看出,这种心境绝不是惆怅的沉思和温柔的回忆。”(Joseph Conrad,1917) 从作者17年后一再的自白中,我们可清楚地看到那些关于“探索人性”论断的悖谬。此外,从作品本身也可以看到,作者没有像他惯常那样去描写个人在强大命运支配下悲凉的挣扎和心灵的搏斗,而是在当时社会的政治潮流推动下,向殖民主义愤怒地掷出了自己的投枪。作品呈现的一幅幅黑人受难的场景,是为饱受殖民主义蹂躏的民族写下的一纸诉状,是用饱含悲愤的笔触记下的一桩桩白人殖民者的罪行,是为声讨殖民主义罪恶而发出的义正词严的檄文。从作品表现的意图来看,这是一部从资产阶级人道主义出发的反殖民主义的作品。 二 人道主义在殖民主义掠夺中消亡 不过,从《黑暗的心》的整个情节构思来看,康拉德的反殖民主义是从维护资产阶级伦理的角度出发的。他在作品中不是去揭示掠夺者与被掠夺者之间的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而是抽象地把代表旧时道德理想的人道主义与现实的殖民主义相对立,他认为殖民主义的最大罪恶就在于它毁灭了人道主义的化身,并以此来再现人道主义在殖民主义掠夺中的消亡。 库兹初入刚果时,在笼罩着殖民主义黑暗的刚果密林中给欧洲报刊写文章,鼓吹给未开化的土地带去文明:在给“国际消除野蛮习俗协会”起草的文件中大谈人道主义;向当地的殖民者宣传“每个贸易站应是通往美好事物大道上的一盏标灯”的中心站的油画上,表现一个盲女驱赶黑暗;在篝火边朗诵自己的诗篇;跟青年人谈人类之爱。库兹在人们心目中俨然是一个受过欧洲高等文明熏陶的,有着“极高的才智,广大的同情心和对目标专诚”的仁人志士。人们称他为“善良的使者,科学与进步的使者。”而在马罗看来,库兹似乎是欧洲人道主义高悬的一盏明灯,将会把这片黑暗土地照亮。 与库兹代表的虚幻的人道主义理想相对立的,是经理所代表的那个实实在在的没有任何掩饰的殖民现实。在他管辖的那三个贸易站内,看不到一星半点圣洁理想的火花,看不到一丝一毫人道主义的痕迹,也看不到有什么文明的改良和建树。在小说中,被派遣到刚果来从事所谓人道事业的都是“只有躯壳没有内脏”的经理一类的人物,全是一群“肆无忌惮可并不豪放,贪婪无厌又想遮遮掩掩,残酷无情又无勇气”的渺小之辈。在这个现实中所能见到的是那些“颈上锁着铁枷,用铁链锁起来”的一队队从事非人苦役的黑人;是那些“横七竖八,倒在阴森惨绿的阴影中的一群群病殍饿尸的憧憧身影”;是那一股股工业制品,废棉布,玻璃珠子和铜钱,像洪水涌入这黑暗中心,再从里面汲出象牙的涓滴细流的强盗贸易,到处弥漫着市侩的恶臭和对黑人任意肆虐的地狱般阴森可怖的气氛。在作品中,以经理为首的这帮道德上的犬儒主义者们所构成的三个贸易站的社会,正是当时密布在刚果土地上的“加丹加”、“洛马米”、“开赛”、“大湖”等40余家殖民公司统治下的殖民现实的缩影。
作品的另一条线索是马罗对库兹的追求,那是对人道主义消亡的一曲挽歌。马罗进入刚果时,为库兹这个人道主义者的“高大形象”所吸引,以为到库兹那里一定会见到“一片被庄严的仁慈滋润的广袤异土”,会见库兹成了马罗在刚果追求的唯一目的。可是,当马罗终于到达库兹的站口时,他所看到的库兹,却是一个手提长枪洗劫村落的强盗,是一个在篱笆桩上摆着一个个人头的杀人凶手,是一个让黑人在他面前匍匐膜拜的魔王。马罗心中的这个人道主义理想的偶像,“披在身上的挂布掉下来了,身体从那卷筒布中露出来……仿佛是老象牙雕成而赋予了生命的死神……他大张着口,显示一副贪婪的怪异神态,似乎要把所有的空气,所有的土地和他面前所有的人群一口吞掉”。马罗这才见识到,他急于造访的那个人道主义理想,在这片道德沦丧殆尽的土地上根本就不存在。他见到的“让你顶礼膜拜,愿为它献身的崇高理想”,原来不过是这个丑恶的殖民现实的一个“补充概念,一个赖以维持的概念”,喊得震天价响的人道主义,“不过是一连串的声音”。在整个作品中,作为人道主义者的库兹直到故事临近结束时才具体现形,原来殖民主义的那种“吞灭一切”的凶相才是他的原身。殖民主义无情地吞噬了人道主义,殖民主义者所谓的人道理想,实际上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幻影。 马罗这才意识到,殖民主义已经完全破坏了传统的道德价值,他一直以为维系着欧洲文明的人道主义,竟然被殖民主义异化成扼杀人性的自己的对立面。这使得马罗在对殖民主义罪恶感到义愤的同时,也感到了对人道主义消亡的悲哀。显然,这也正是康拉德在自己的刚果经历中的真实感受。在当时所有有产者都“普遍迷恋于帝国主义前途”的时候,而作者却在疯狂的殖民掠夺中看到了欧洲本身道德价值的崩溃,而这也正是作品力图表现的主题。 三 结语 康拉德的思想是复杂的。他从刚果的经历中获得了现实主义的力量,使这部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如实表现了历史的真实。但他深根蒂固的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的世界观,却使这个本来应具有的强烈战争性的主题受到了严重损害。由此可见,刚果之行给康拉德照射的那道光还不够清晰,他毕竟还没有把事情完全看清。尽管他自觉从中获得了“新的道德态度”,但正如他所说的:“无论什么都不能把我从我那一贯态度中解救出来。”小说《黑暗的心》所显露出来的错误倾向已预示了作者康拉德晚期创作必将走向衰落的征兆。习惯于躲进荒僻角落去寻求“崇高孤独”的康拉德,必然会逃避喧嚣的洪流,越来越远离时代,远离推动历史的进步力量,并对新时代启动的光芒感到目眩。直到晚年,康拉德一直躲在他自筑的清教徒般的幻想之巢中,并且始终没有出来。 参考文献: [1] Joseph Conrad,“Preface”in《The Nigger of the Narcissusus》Doubleday,Page and Company,1897. [2] Lionel Trilling,“on the Teaching of Modern Literature.”in《Beyond Cultrte》1967,Penguined. [3] Clatence A Andrews,“Introduction”to《Heart of Darkness and The End of the Tether》,Airmont Publishing Co.1966. [4] Jacques Berthoud,《Joseph Conrad,the Major phas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8. [5] Thoma Mann,Clareuce A,Andrew’s “Introdution”to 《Heart of Darkness and The End of the Tether》,Airmont Publishing Co.1966. [6] Joseph Conrad,“Author’s Note”(1915) In《The Tales of Unrest 》.Doubleday,Page and Company. [7] Joseph Conrad,“Author’s Note”(1917) in 《Youth》. [8] 约瑟夫・康拉德,王金玲译:《黑暗的心》,山东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 [9] 约瑟夫・康拉德,赵启光、袁家骅等译:《康拉德小说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 作者简介:王松槐,男,1963―,湖北黄石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工作单位:湖北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