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名与字、姓氏与名字的纵横关联
李炳海
要《史记》所载的屈原名字符合历史实际，原是字，平是名，这从司马迁对人物
。《离骚》提到的正则、灵均，是作者从原有名字演绎出来称谓的调遣方面可以得到证明提
的美名，采用的是文学笔法。屈原两个系列的名字，在意义上存在纵横两种方式的关联，名和字横向关联，真实名字与虚拟名字形成纵向对应关系。屈原两个系列名字的纵横关
分为两个层次，有表面层次，有内里层次。屈原名字还与姓氏存在意义关联，名字是作联，
为姓氏所含意义的弥补而出现。中国古代姓氏与名字的意义相联结，至迟在春秋时期已经开始。
关键词屈原名与字姓氏与名字意义关联
围绕屈原名字所展开的学术争论，从古代一直延续到现代，至今还时有研讨。这桩学案涉及到诸多方面的问题，其中包括《史记》对屈原名字的记载是否准确？如何看待《史
《离骚》记》和所载屈原两个系列的名字？屈原的名字是否有本名与卜筮之名、乳名与仕名的区分？对于这些问题的探讨，有助于深入理解那个历史阶段选择名字所秉持的理念，名与字之间的意义关联。同时，对于姓氏与名字之间的意义沟通，也可以见其端倪。
一初生名与卜筮名、乳名与仕名的辨析
古代学界对于屈原名字的争论，涉及到的首要问题是原、平二字，何者为名，何者为
①这是有关屈原名字的？《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者，”字写道名平，楚之同姓也。
，最早记载，明确指出屈原名平，原是他的字。唐李周翰注《文选》认为屈原名原、字平，与
《史记》：“《史记》：‘屈原名平。’《文选》的认定不同。对此，洪兴祖作了反驳以平为字，误
②洪兴祖不同意李周翰的说法，”《史记》矣。认为有关屈原名字的记载是正确的。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单凭的记载，很难确认李周翰和洪兴祖的说法孰是孰非，因此，近代学者对这个问题较少涉及。如果从《史记》一书的称谓体例进行考察，不难得出确定的结论。司马迁对于他所崇敬的人物，在为他们撰写传记的时候，所用的篇题往往不是直书其名，而是变换方式，采用其他能够表示自己崇敬之情的称谓。魏国信陵君无忌是司马迁浓墨重彩加以刻划的正面角色，他与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被誉为战国四公子，以招纳贤士著称。可是，司马迁《史记》魏公子无忌的传记篇题，不是
①
：《史记》，司马迁著，裴骃集解，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2481页。
，象其他三位那样以封地名称来充当，而是用了《魏公子列传》表现出他对传主的景仰之
，为孔子弟子立传，篇题是《仲尼弟子列传》对孔子情。孔子是司马迁心目中的精神领袖，
是称其字，而不书其名。伍员，字子胥，是司马迁深表同情和赞赏的人物，为他作传记，篇
《伍子胥列传》，，《陈涉世家》，《项羽本对伍员也是以字称之。再如的传主是陈胜题是
纪》的传主是项籍，对于这两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司马迁予以充分的肯定，同样以字称之。而对于范睢这类人物，司马迁虽然在传记中也交代其名和字，篇题标示的却是名，而不是
寄托自己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凡是他所崇尚、同情的字。司马迁通过对篇题称谓的调遣，
传主，篇题均不书其名，而是往往取其字。屈原是司马迁充分肯定并且深表同情的对象，
，《史记》因此，篇题取其字。屈原名平的记载合乎历史实际，不应怀疑它的真实性。洪兴
祖所作的辨驳是正确的。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离骚》，“名余曰正则称屈原名平，而则称皇考伯庸为其命名
”字余曰灵均。这样一来，就出现两个系列的称谓，一是名平、字原；一是名正则、字灵兮，
古代学者的解说多有歧异，成为一桩学案，并且在近代均。对于这两个系列称谓的由来，
楚辞学界产生较大影响。
《九叹·纷逢》刘向写道：
伊伯庸之末胄兮，谅皇直之屈原。云余肇祖于高阳兮，惟楚怀之婵连。原生受命
①于贞节兮，鸿永路有嘉名。齐名字于天地兮，并光明于列星。
《离骚》这段文字是对开头几句的演绎，同时明确指出，屈平名原，这个称谓是出生时就有
。《九叹·离世》：“兆出名曰正则兮，是由他吉祥的生辰而来还有如下诗句卦发字曰的，
②这里所说的兆，”灵均。指占卜时钻灼龟甲所出现的裂纹；所说的卦，指用筮草算卦所出示的辞。照此说来，正则、灵均的称谓，是由占卜、算卦而得，是屈原名字的第二个系列。
《九叹》：“屈子盖本名平字刘向的上述诗句，得到近代楚辞学者的正面回应。陈直先生称
③按照这种说法，”原，因在伯庸祖庙卜名，得名曰正则，字曰灵均。屈原称谓的两个系列名
字，是由两次命名而来。首次是初生时命名，第二次命名是在祖庙进行，由卜筮而得。闻
④《离骚解诂》一多先生的亦持此种说法。
，《礼记·内则》关于初生儿的命名仪式有具体叙述，是在出生三个月已满之际进行。
命名仪式在居住场所进行，没有提到祖庙，也没有提到通过卜筮定名，更没有关于二次命
。《左传·桓公六年》《礼记·内则》名的记载叙述鲁桓公为初生太子命名的经过，与的记载基本一致。由此可见，所谓的屈原称谓生成的二次命名说、卜筮命名说，在那个时代找
是无法成立的，只是后人的推测猜想而已。不到根据，
⑤这《懒真子》：“且屈原字平，”宋人马永卿在卷四称而正则、灵均则其小字小名也。
是把正则、灵均说成是屈原的小字小名，而把平、原说成是大名。姜亮夫先生赞同马永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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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③
④
5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四库全书》《四库全书》⑤文渊阁子部杂家类（五），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文渊阁第
：《楚辞补注》，洪兴祖第282页。：《楚辞补注》，洪兴祖第286页。：《文史考古论丛·楚辞解要》，陈直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3页。：《离骚解诂》，《清华学报》《闻一多全集》闻一多原载于1936年1月第11卷第1期，后收入第
的说法，并且作了进一步论述：
详以上诸说，小名小字之说，最为简单。卜筮之说，亦不能调合屈子自道，与《史记》之出入，故比合两者以求其通，遂为必经之道矣。此为屈子一生大事，而数千年
①所得，不过如此，恐终无以踰于此者。
姜亮夫先生认为，正则、灵均，是乳名。平和原，则是入仕之后的名字，和马永卿的说法是
：“小名兴于两汉，他写道盛于六朝，前此则未一致的。游国恩先生不同意小名小字之说，
②游先生从乳名兴起的历史阶段”之闻（楚令尹斗穀於菟与此不同），所谓无征不信也者。
进行考察，否定正则、灵均是屈原的小名，所给出的结论是可信的。即使以汉代有些人的乳名作为参照，也不能证明正则、灵均是屈原的小名。马永卿在《懒真子》卷四提到司马相如少名犬子、扬雄幼子小名童乌，这是历史事实，但是，有一点值得注意，汉代为少儿所给出的小名通常只有一个，而见不到名和字俱备者。由此也可以证明，正则、灵均不是屈原的乳名。
游先生否认屈原乳名是正则、灵均，同时又指出楚令尹斗穀於菟的情况与小名不同。姜亮夫先生则是以斗穀於菟为证，用以说明楚俗重乳名，屈原也有乳名：
战国以前命名，极少用两实义字为之者。故改名以仕，亦人世之常态。（令尹子
③文名穀於菟，则为世人所称者，然楚俗亦重乳名，固非无据也）。
，《左传·宣照此说法，穀於菟是乳名，子文是入世之后的名。关于斗穀於菟之名的由来
公四年》有具体记载：
初，
若敖娶于，生斗伯比。若敖卒，
从其母畜于，
淫于子之女，生子文焉
。
夫人使弃诸梦中，虎乳之
。子田，见之，惧而归。夫人以告，遂使收之。楚人谓乳
④穀，谓虎於菟，故命之曰斗穀於菟。以其女妻伯比，实为令尹子文。
斗穀於菟之父是斗伯比，是以斗为姓氏。楚人称哺乳为穀，称虎为於菟，斗伯比之子曾经
故命名为斗穀於菟，意谓由虎乳哺育的人，带有虎犊、虎羔之义。至于姓由老虎加以哺乳，
氏，则取自斗，斗穀於菟是正式命名，不是乳名。至于又称为子文，则是用以与名相配的
，《左字。春秋时期的公子公孙，其名字往往冠以子字，以表示出身的高贵，这类情况甚多
传》所载就有两百馀人。穀於菟，是哺乳于虎之义，有虎的因素。先秦时期，人们往往把
。《周易·革》：“大人虎变，因为它的毛色在野兽中最为鲜明九五称未占虎与文相关联，
⑤意谓贵族成员的变革如同猛虎出现，。”《象》：“大人虎变，”有孚曰其文炳也。色彩斑斓。
。《论语·颜渊》这是由虎的皮毛色彩所引发的联想篇有如下记载：
：“君子质而已矣，：“惜乎，棘子成曰何以为文？”子贡曰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
⑥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棘子成认为君子只须质，不必修文，意谓有先天的美好素质即可，不必再有后天的增益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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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通故》，姜亮夫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406页。：《离骚纂义》，游国恩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3页。：《楚辞通故》，姜亮夫第2－406页。：《春秋左传注》，杨伯峻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82－683页。：《周易大传今注》，高亨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版，第310页。
饰。子贡不同意他的看法，明确指出，如果只有质没有文，就像剥掉皮之后的虎豹和犬羊，看不出彼此的区别。言外之意，虎豹区别于犬羊的一个重要标志是这两种猛兽的皮毛有
：“圣人虎别，”文彩。把虎和文相关联，扬雄《法言·吾子》也有这方面的比喻其文炳也。
①曹丕：“如虎之别百兽，”《再与吴质书》李轨注炳然殊异。则称自己是“以犬羊之质，服虎
②化用，《论语·颜渊》豹之文”的典故，还是把虎和文划归同一系列。
《经义述闻》《春秋名字解诂》，王引之有专章，其中提到“楚斗穀於菟，字子文”并且
作了如下辨析：
。《说文》：“，”於菟，虎文貌黄牛虎文，读若涂。菟、，声义并同。虎有文谓之
。《说文》：“虍，”於菟，
故牛有文谓之，於菟云者，言其文於菟然者也虎文也。於菟
③声近而义同。单言之谓之虍，重言之谓之於菟。与虍，
《说文》王氏以为依据，用以说明於菟和虎文声近而义同，其说可从。由此可见，斗穀於菟
二者是名与字的关系，而不是乳名和仕名的二次生成。又称子文，
综上所述，无论把平、原与正则、灵均说成是初生名与卜筮得名的关系，还是用乳名和仕名来解说这两个系列的称谓，都缺少历史根据，其结论无法成立。
二平、原、则、均字面意义的一以贯之
对于屈原两个系列的称谓，古人还有另外的一种说法，认为是解释与被解释的关系。
④洪兴祖：“正则以释名平之义，”最早明确提出这种看法的是洪兴祖灵均以释字原之义。
，《离骚》道出了两个系列的对应关系，先有屈原这个名字又用正则所作的论述简明扼要，
和灵均分别加以解说。后者是对前者的解说，而不是实有的名字。朱熹所处的时段与洪
：“高平曰原，兴祖相近，对于两个系列称谓所持的看法亦与洪兴祖相似故名平而字原也。
⑤朱熹说得更加透彻，”正则、灵均，各释其义，以为美称耳。把解释平、原的正则、灵均说成
是美称，亦即美饰之词，指出这是运用文学笔法。
洪兴祖、朱熹的解释在近代楚辞学界得到比较普遍的认可，游国恩先生写道：
然则正则、灵均之为隐喻可知也。且古人名字，义取相近。此文若直云屈平，不特微嫌其质，且于文词不调。王夫之谓属辞赋之体当如此者也。战国时若庄生之书
而隐寓其意者多矣。正则、灵均盖其类尔。（后世赋家乌有、子虚之名，实造作名号，
）⑥昉于此。
游先生从辞赋文学笔法和战国文风两方面进行考察，认定正则、灵均之称带有隐喻性，道
见于《楚辞通释》卷一。其实，姜亮夫先生出了问题的实质。他所提到的王夫之的说法，
《史记屈原传疏证》早期亦持这种看法，他在中写道：
《尔雅·释地》：“大野曰平，”广平曰原。则名平字原，字义相应。……正则、灵①
②
③
④
⑤
：《扬子法言》，《诸子集成》（7），扬雄撰，李轨注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5－6页。：《文选》萧统编、李善注卷42，清光绪乙酉（1885），上海同文书局仿汲古阁版石印本。：《经义述闻》，《清人注疏十三经》（5），王引之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354页。：《楚辞补注》，洪兴祖第4页。：《楚辞集注》，朱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页。
①“平”、“原”均，皆屈子化名，而字义亦与相应。
姜先生上述解释是恰切的，只是到了后来，又改用乳名和仕名来解说两个系列的称谓。
正则、灵均与平、原，是解释与被解释的关系，古人已经注意到它们彼此之间的对应性，因此，从字义上把四者相贯通。这个历程始于王逸，他写道：
正、平也。则，法也。……均，调也。言正平可法则者，莫过于天；养物均调者，莫
②故父伯庸名我为平以法天，字我为原以法地。神于地。高平曰原，
王逸是从天地之性的角度把平、原、则、均四个字的意义相贯通，后代注家多依其说。近代楚辞学者在解释这四个字的意义时，多数不再以天地之性为依据立论，但都认定这四个字意义相通。平、原、正、则，都被解释为具有公正、平均之义。把原字纳入这个系列的依据
“高平曰原”，是王逸注所说的而王逸注又是由《尔雅·释地》的“广平曰原”的界定而来。
《说文解字
·部》：“，”原，见于水本也。
从出厂下。原，篆文从泉。段玉裁注写道：
厂者，山石之厓岩，会意。……以小篆作原，
知乃古文、籀文也。后人以原代高
③平曰邍之邍，而别制源字为本原之原，积非成是久矣。
段玉裁所作的辨析是有道理的，对于理解屈原名字的由来具有重要意义。
原字古文作，是水从山崖流出之象，指的是泉源。它的这种构形没有平坦、高平之义。所以，原是邍的
。《说文解字·辵部》：“邍，”假借，称高平为原，乃是取自邍字高平曰邍。段玉裁注写道：
《大司徒》：“山林川泽丘陵坟衍邍隰。”：“下平曰衍，郑注云高平曰原，下湿曰。”《释地》：“广平曰原，”隰高平曰陆。此及郑注皆以高平释原者，谓大野广平称原，高
。……《序官·邍师》：“邍，”而广平亦称原注云地之广平者。与《大司徒》注不同者，
单言原，则为广平；坟衍原隰并言，则衍为广平，原为高平也。邍字后人以水泉本之原
④《周礼》。代之，惟见
段玉裁的注解把邍字的含义说得很清楚，它或指大野广平之地，或指高而广平之地，这两
不便书写，所以后来用原字代替。段种含义均与平字相通。可能是由于邍字的笔画过繁，
《大司徒》、《邍师》。传世文献中的先秦典籍，注提到的均出自《周礼》邍字唯见于《周，《覇伯盂铭》，“邍毁用玉”。礼》出土文献仍可以见到邍字。山西翼城出土的其中提到
《尔雅·释地》：“广平曰原。”：“原者，《说文》称郝懿行义疏作邍，云高平之野，人所⑤郝懿行也认为把广平之地称为原，”指的是邍，原是替代之字。登。
：“或言原野，姜亮夫先生将楚辞中出现的原字进行梳理，他写道或言平原，皆指原野
⑥姜先生借鉴段玉，《说文》‘高平曰邍，，”而言，此即邍之借字人所登’经传皆以原为之。
《说文》裁对所作的注解，指出原字是作为邍的借用字而出现。不过，他又把屈原之名的原另列一项，未能把它和邍字的意义沟通。
屈原之名的本字是邍，了解到这种情况，屈原称谓的原和平在意义上的相通也就消除①
②
③
④
⑤
：《屈原赋校注》，姜亮夫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1页。：《楚辞补注》，洪兴祖第4页。：《说文解字注》，段玉裁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569页。：《说文解字注》，段玉裁第75页。：《尔雅义疏》，，《清人注疏十三经》（5），郝懿行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34页。
了隔膜。屈原为自己所加的美号有则、有均，这两个字都有平正之义，以则释原，以均释
皆可以圆通。这样一来，原、平与则、均所构成的对应关系中，无论是横向对应的原与平，
平、则与均，还是纵向对应的原与则、平与均，在意义上都能相互贯通，这四个字的意义也可以一以贯之。
三平、原、正则、灵均深层和动态意义的相通
平、原、则、均四字的意义可以一以贯之，指的是均平正直。这是它们的字面意义、常见意义。这四个字还有更深层、更复杂的意义，并且在最初生成期间就已经萌芽，有必要进行深入探讨。
关于平字的由来，姜亮夫先生作了如下论述：
余疑此即今秤之本字。秤为后起字。平者称量等齐平均之义。量不一则不平，
①。《楚辞》一切调、齐、和平皆由此引之十见训调、训齐、训成、训正、训和皆此一义。
姜先生还从构形方面加以论证，平是象形字，指的是取准之器。既然平是秤的本字，用于
使其取齐划一，由此而来，平字就有衡量、考核、治理之义，用于表示人的动作，称量物品，
而且是合乎规范的动作。
。《说文解字·辵部》：“邍，再看邍字的原始本义高平曰邍，人所登，从辵、备、录、
”阙。段玉裁注写道：
当作从辵、从略省、从录，人所登也。……人所登，蒙高解从辵之意也。略者，土
。《西都赋》：‘沟塍刻镂’土地如刻木录录然是也。盖从三字会地可经略也。录者，
②意。
段玉裁对于邍字的构形及其意义解释得很清楚。字形从辵，故有走上高处之义，由此邍指
。《说文解字高平之地。字形从略，故有经略、经营之义。字形从录，故有整齐一致之义
·录部》：“录，”：“小徐曰：‘录录，’刻木录录也。段玉裁注写道犹历历也，一一可数之貌。
③录，：‘录，’”按，剥下曰刻割也。录录，丽楼嵌空之貌。指的是雕刻得井然有序，整齐一
致。由此看来，邍字也是一个表示动作的词语，指的是有规范可循的动作。
《离骚》。《说文解字·刀部》：“则，中的正则与平相对应，其中的则，指动作有规则等
”：“等画物者，画物也。从刀、贝。贝，古之物货也
。，籀文则从鼎。段玉裁注定其等差
④则”而各为介画也，今俗云科则是也。介画之，故从刀。引申之为法则，假借之为语词。
是合乎规则的动作。这与平字的原始含义是字的本义是按照事先设计的图案刻画器物，
相通的，因为称量物品遵循的是统一的定制。
。《说文解字·土部》：“均，”与原字相对应的是灵均平遍也。从土，匀声。对此，朱骏
声作了如下解说：
《周礼·小司徒》：“乃均土地。”《序官》：均人、：“平也。”《夏小正》：“农土均。注
”：“始除田也。”……《诗·节南山》：“秉国之均。”：“平也。”《皇皇者率均田。传传
①
②
③
：《楚辞通故》，姜亮夫第2－407页。：《说文解字注》，段玉裁第75页。：《说文解字注》，段玉裁第320页。
》：“六辔既均。”：“调也。”……又《周语》：“律所以立均出度也。”：“均者，华传注均钟
①木，长七尺，有弦系之，以均钟者，度钟大小清浊也。
通过朱骏声列举的例句可以看出，均指的是进行调适，以达到整齐有序。均与邍所指的治理得规范有序，在意义上是相通的。
上述事实表明，用以标示屈原名字的两个系列的称谓，原与平、则与均，它们所表示的不是一种静止的形态，而是指动作的样态，是表示动态的词语。它们所表示的动作样态，都是使治理对象有规则、有秩序，是通过整治而有方圆规矩可寻。原与平、则与均，都指向
操作规范。人的操作实践，
《离骚》中与平相对应的是正则，与原相对应的是灵均，其中的正、灵，也都是表示动态的词语，对于则和均起制约作用。姜亮夫先生对于楚辞中“正”字的含义归纳为三种，其中第二种含义如下：
。《离骚》“不量凿而正枘兮”（《谬谏》矫正、端正之也同有此句）言量凿以端正
。《远游》“操余辔而正策”，其柄也。盖圆凿不易为方柄，故需正之也言端正其马策
②。《七谏·怨世》“谁使正其真是”，也亦云使正其真是，言端正其真是也。
正，谓矫正、端正，这种用法在楚辞中较为常见。所谓的正则，就是端正其规则，或释为使其规则端正。
《离骚》称作品主人公的字是灵均。其中的灵字，用的是它的特殊含义。灵，繁体写
》：“霝，”作靈，或作。《说文解字·雨部雨零也。段玉裁注写道：
。《郑风》：“零露漙兮”，：“靈，”霝，亦假借靈为之正义本作靈。笺云落也。靈落
③即霝落。
灵字的繁体是以巫求雨，或是以玉祈雨之象，这个字本身就有期待降雨之义，因此，灵有降
。《九歌·山鬼》：“杳冥冥兮羌昼晦，”落之义东风飘兮神灵雨。这里所说的神灵雨，指的
。《离骚》是神降雨，灵，降落之义称抒情主人公的字是灵均，即降下均平之义，亦即使均
灵均指落实其均平，与平、原二字所表达的动态意义相平得以落实。正则指端正其规则，
对应，追求的是有方圆规矩可循。
，《离骚》表面看来把平和原演绎为正则和灵均，是把地理名词转换成政治术语。实
际上，平和原、正则和灵均，是在初始和深层意义上彼此相通的两组词语，都用于表示追求
《离骚》公平的动作、行为方式。具体而言，就是所说的“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规则、
。正则、颇”灵均是屈原为自己所定的美名，由平、原二字推衍而来，同时这也是他的人生和政治理想的寄托，是造成人生悲剧的起因。
四屈原家族的姓氏与名字的关联
《经义述闻》，王引之第二十二、二十三卷是《春秋名字解诂》对于名与字的关联进行
辨析，多有精到之论。至于姓氏与名字是否也有关联，王氏则没有加以探讨。考察屈原家族成员的名字，会发现与屈姓存在密切的关联，不能抛开屈姓而只做名与字对应关系的梳
①
②
：《说文通训定声》，朱骏声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840页。：《楚辞通故》，姜亮夫第2－403页。
理。
》：“屈，”《说文解字·尾部无尾也。从尾，出声。段玉裁注写道：
《韩非子》：“鸟有翢，”：“屈读如秋鸡无尾之曰翢者重尾而屈尾。高注《淮南》云
”《方言》：“屈尾。”《淮南》“屈奇之服”，：“屈，”屈。郭注隆屈云许注云短也；奇，长也。凡短尾曰屈。……引申凡短之称。山短高曰崛，其类也。今人屈伸字，古作诎伸，不
①”用屈字，此古今之异也。钝笔曰掘笔，短头船曰撅头，皆字之假借也。
动物无尾称为屈，引申为短缺之义。屈字表示的是缺失、不足，属于负面词语。屈原家族成员在确定名字的过程中，充分关注屈字的负面意义，因此，所定的名字多是正面词语，用以弥补屈字所包含的缺失之义，只有少数例外。
屈氏家族成员最早可以追溯到屈瑕，曾任莫敖之职。见于《左传》桓公十一年和十三
引申为缺失、缝隙。屈瑕之称，姓和名所表达的均是缺失之义。年。瑕本指玉上的斑点，
《左传·庄公四年》。《说文解字·重继屈瑕之后出现的是屈重，亦任莫敖之职，见于
②重，》：“重，”：“厚斯重矣，”部厚也。段玉裁注引伸之为郑重、重叠。谓分量大，与轻相对。
引伸为厚重、重大，与屈字所表示的缺失之义正相反。
。完，继屈重之后出现的是屈完，见于《左传·僖公四年》有完好、完整之义，与屈字
的缺失之义相反。完又有修缮、修补之义，是对屈字所表示的缺失之义的弥补。
。顾名思义，继屈完出现的是屈御寇，见于《左传·僖公二十五年》能抵御入侵者必
是强壮之人。屈御寇字子边，指的是在边境，这个名称与屈字的含义亦是相反相悖，是对屈字所表示缺失之义的弥补。
。狐庸，继屈完出现的是屈狐庸，见于《左传·襄公三十一年》亦即狐之为用，庸通
。《周易·未狐狸则是生有尾巴，并且尾巴很大，颇为引人注目用。屈字的本义是无尾，
：“小狐汔济，”济》卦辞称濡其尾。狐狸尾巴毛羽蒙戎，故渡河被沾湿。屈字的本义是无
尾，狐庸则是像狐狸一样有尾可用，两者所呈现的事象完全相悖。
《左传·昭公十四年》。罢，楚国还有屈罢，见于繁体作罷。楚国有薳罢，见于《左传》
襄公二十七年、三十年。薳罢，字子荡。王引之写道“罢读为播，罢、播古音相近（罢古音
③薳罢字子《唐韵正》）。故借罢为播也。……流移谓之播荡，”说见摇动亦谓之播荡。婆，
荡，罢亦有播荡之义。屈罢，意谓有欠缺而播荡，向外伸展扩张之象，罢与屈的旨意亦是相悖。
：“屈荡，”《世本》卷五称屈建之祖父。张澍写道：
屈荡事庄王，生到；到生建，建生生。又别有屈荡事康王，康王以屈到为莫敖，荡
④以建为令尹。荡为莫敖，荡生申，申亦为莫敖，事灵王。为连尹。到卒，
这里提到屈姓两个家族的几代人。一是从屈荡到屈到，再到屈建，最后到屈生的四代人。另一位屈荡所处时段较晚，屈荡生屈申。
《左传·宣公十二年》，第一位屈荡见于荡，播荡之义，具有向外的张力，与屈字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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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解字注》，段玉裁第402页。：《说文解字注》，段玉裁第388页。：《经义述闻》，王引之第337页。
：“到，尾缺失之义大相径庭。屈荡之子屈到，见于襄公十五年。屈到字子夕。王引之称
①屈到，”至也。到字子夕，盖取朝发夕至之义。其中的到字指的是到达，亦与屈字的无尾
缺失之义相反，到达乃是有始有终、有头有尾。屈到生屈建，屈建见于《左传》襄公二十二
：“建读为楗，《说文》：‘楗，年到昭公二年的多个篇目。屈建字子木。王引之写道拒门也
（《南都赋》注所引如是，今本作限门也，误）。从木，建声。盖楗者关牡所以拒门，使不可
②屈建，”故字子木。屈的本义是无尾、缺失，建指门楗，则是指开也。……门牡以木为之，
门的设施完备，与屈字的意义相反。屈建之子是屈生，生谓生长、生育，还是与屈字的指向相左。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屈荡生屈申，在另一个家族系列中，屈荡见于屈申见于《左
《九辩》：“独申旦而不寐兮，传》昭公四年、五年。荡谓播荡、申谓伸展、舒张。宋玉写道哀
”。《离骚》：“女媭之婵媛兮，蟋蟀之宵征。申旦，延续到天明，申指的是延续称申申其詈
”予。申申，连续不断之象，申指的还是延展。屈荡、屈申，父子两代之名，或指播荡，或指延展，是对屈字无尾缺失之义所作的补救。
《战国策》；另一位是屈署，提到的屈姓人物有两位：一位是屈盖，见于《秦策二》见于
③盖的本义是用草覆盖其上，《楚策四》。《说文解字·草部》：“盖，”苫也。有加厚之义，是
在原有之物基础上又有增益。屈的本义是无尾、缺失，而盖则是增益其上，屈盖，缺失而有
。《说文解字·网部》：增益之象，盖字对于屈字有补充调适的作用。再看屈署的含义
“署，”部署也，各有所网属也。从网，者声。段玉裁注写道：
《急救篇》：“分别部居不杂厕。”《鲁语》：“孟文子曰：部署，犹处分。……司马曰
‘夫位，’”政之建也；署，位之表也。署所以朝夕虔君命也。按：官署字起于此。网属
④犹系属，若网在纲，故从网。
署指部署、调遣，分门别类，各处其位，使之井然有序。署有纲举目张之义，故字形从网。屈署之名，署字亦对屈字的缺失之义起弥补作用。
，战国时期屈姓贵族还有屈匄，见于《史记·楚世家》是楚国的大将军，在丹阳大战中
。《说文解字·亡部》：“匄，”：“逯安亦被秦军所俘虏气也。亡人为匄，逯安说。段玉裁注
⑤许慎所说的气，”通人之一也。从亡人者，人有所无必求诸人，故字从亡、从人。指的是
乞求之义。有乞求就要找施主，因此，匄字又乞。匄的本义是指人有所亡失而求助于人，
兼有求取、施与二义。那么，在把匄字作为人名的时候，究竟取哪种意义呢？朱骏声所作
⑥：“《左襄公三十一传》，”的辨析可以回到这个问题楚阳匄，字子瑕。晋士匄，字伯瑕。
瑕，玉上的斑点，对于玉而言是一种欠缺。匄指的是求取，是以求取的方式弥补欠缺，以使其完美，这是阳匄、士匄名和字所要表达的意义。屈字本指无尾、欠缺，姓屈而名匄，亦是通过求取而补欠缺之义，以完满为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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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义述闻》，王引之第331页。：《经义述闻》，王引之第344页。：《说文解字注》，段玉裁第42页。：《说文解字注》，段玉裁第356页。：《说文解字注》，段玉裁第635页。
综上所述，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姓贵族成员，除最早出现的屈瑕之外，其馀成员的名字均具有明显而一致的针对性，那就是对屈字所包含的欠缺之义加以弥补。从春秋时期的屈重、屈完、再到两个屈荡家族成员，最后到战国时期的屈盖、屈署、屈匄，他们名字都是富有张力的词语，呈现的是向外扩展的态势，是以矫枉的方式弥补屈字所包含的无尾、缺失
。《战国策·楚策四》，《史记·楚世家》所记载的屈署所载的屈匄，和屈原是同时代之义
人，都生活在楚怀王时期。屈署姓名的含义是虽有缺失而精心调遣，以达到按部就班、纲举目张。屈匄姓名的含义是以求取的方式弥补缺失，以实现完整圆满。屈署、屈匄姓名所表达的都是通过治理达到井然有秩的状态，表达出对于规则、完美的追求，这与屈原、屈平、正则、灵均所包含的意蕴是一致的。这个事实表明，到了战国中期，屈姓成员对于名字的选定，已从前期所用扩张性词语，变为对方圆规矩、圆满完整的追求，以此作为对屈字所包含缺失之义的弥补。正是在这种理念统辖之下，出现了屈署、屈匄、屈平之名，用原字对
。《离骚》：“皇览揆余初度兮，并且衍生出正则、灵均的美称称肇锡余以于平字加以解释，
”嘉名。屈原的名字是他父亲所定，他给儿子所起的名字确实是嘉名，富有文化意蕴，反映
同样体现了那个时出当时屈姓贵族命名所承载的理念。至于屈原为自己演绎出的美称，
。《诗段楚姓命名的走势。屈原的皇考名曰伯庸，伯者，长也、大也。庸，指的是均、平、常
：“昊天不庸，”。《荀子·不苟》：经·小雅·节南山》降此鞠凶。这里的庸，指的是公平
“庸言必信之，”庸行必慎之。这里的庸，指的是常、平常。至于《礼记》以《中庸》为篇题，更是明确地把庸字纳入中正系列的有力证明。屈伯庸这个姓名，指的是以公平弥补缺失，与屈署、屈匄、屈原、屈平诸姓名、姓字在意义上一脉相通。由此可以证明，至迟在屈原之父伯庸所处的时段，楚国屈姓贵族选定名字，已经把姓名的内涵界定在追求公正、规则这个范围之内。
从春秋到战国，楚国贵族成员的名字都与姓氏存在意义上的关联。那么，处于同一时
。《左传》段的其他姓氏成员，是否也有这种情况呢？得出的结论是肯定的所载楚国贵族
有斗姓，即令尹子文所出之姓。令尹子文又称斗穀於菟。於菟指虎，当然是好斗而善斗之物。其父斗伯比，斗而与覇相比之义。斗勃，字子上。斗班，字射师。此外，还有斗辛、斗
。《左传》克、斗御强等，这些名字都带有杀伤性，与斗姓密切相关所载在东周朝廷供职的
刘姓贵族，刘献公名子挚。刘文公又称刘蚠、刘狄、刘卷。此外，还有刘毅、刘难等。刘，繁
，《说文解字》体作劉，由卯、金、刀三字构成，均有杀戮之义因避讳而未录。上述刘姓诸
名，均与杀戮相关，姓氏与名字的意义一脉相通。上述事实表明，至迟从春秋时期开始，人的名字已经开始与所属姓氏相贯通。虽然那个时段的姓名不是全部如此，但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因此，考察那个历史时期人物称谓的内涵，不但要揭示名与字的内在关联，还要注意姓氏与名字之间的纠结。
（作者通讯地址：李炳海苏州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学院苏州研究院215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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