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理教我写板话

  

  1963年6月间,晋东南地委在长治市的黄碾人民公社曲里村(后划为潞城王里堡公社)搞社会主义教育“四清”试点工作。人民作家赵树理随“四清”工作队一起进驻了我们村,我也从长治五中毕业返乡当了本村的民办教师。“四清”动员会和各种大型会议都在我校大庙院里召开,我除负责组织学生打扫会场外,还与村里另外几个文化人一起负责书写、张贴会标和宣传标语。每逢开会时,赵树理总是让我陪着他和村民席地围坐,屁股下垫上一只布鞋,抽着他那大烟锅和大家拉家常,议村事。散了会,他还要为大家唱几段上党梆子,与村民关系打得火热。

  我们曲里村儿童快板队就是在赵树理的启发、关怀、支持下组织发展起来的,我被赵树理指任为快板队的编导。那时,赵树理常给村里人和“四清”工作队的干部们讲:“张双俊这个小青年,就像当年我小说中的李有才,诗歌和快板写得可好哩。”

  我那时也就刚十八九岁,爱好写新闻报道和诗歌、快板、小演唱作品。学校是那时村里唯一的文化和信息中心,乡间邮递员每次都是把信件、电报、报刊送到我的手中,再由我分发给有关学生,利用放学回家吃饭的时间转交到各个生产小队和有关本人。赵树理的报纸和信件则按他的委托由我亲自送交。由于赵老师不把我当外人,我便经常带着我在报纸上发表的稿件和刚写好的新闻、诗歌让赵老师修改。加上我爱好弹唱,尤其爱把村里的怪事和怪话、顺口溜收集起来供赵老师写作《十里店》参考,因此赵老师对我很偏爱。一天晚饭后,他和我在漳河边散步,教我如何成立儿童快板队。第二天,我把师兴旺等几个学生叫到办公室,高兴地跟他们讲:“作家赵树理让咱们组织一个儿童快板队,主要任务是利用田间地头、街头巷尾和开会前后的时间,用说快板等表演形式,向群众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宣传‘四清’的工作意义,表扬村里的好人好事,批评落后的思想和行为。”我鼓励同学们说:“有赵老给咱们撑腰,还有那些善说爱编的群众,不愁编不出好样的快板和节目来。”经走访群众和昼夜加班,我很快就编出了第一批快板稿,并将它念给学生和家长们听,然后,我又拿上这些快板稿向赵老师请教。经赵树理老师反复修改加工,快板稿念起来果然比原先又好懂,又顺口了。我遵照赵老师的指点,还把快板稿写在村中各巷的黑板上,有些至今还流传在曲里村老人们口中:

  诸位乡亲你站一站,咱把“四清”谈一谈。

  “四清”工作别小看,是非功过做检验。

  干群同种一块地,头上同顶一块天。

  多劳多得是正理,不劳而得理太偏。

  为啥有人要多吃?为啥有人想多占?

  为啥拖欠集体款?为啥有人把钱贪?

  为啥干部变“官僚”,为啥把群众忘一边?

  党的政策记心间,贪占私心彻底端,

  干群关系比鱼水,切莫再把钱财贪。

  ……

  赵树理经常亲切地教导我们说:“要学会群众语言,跟群众交朋友。快板编得不能太长,越短小精悍越好。”他还曾把我写的《送喜报》认真修改后转交给《长治市报》等几家报刊发表:

  嫂嫂挑担前边飞,哥哥拉车后面追。

  喜鹊树上喳喳叫:这立功的喜报该交给谁?

  噢,没说的!准是这对模范好夫妻,

  ――二队的金贵和秀梅!

  为了加强群众和“四清”工作队的密切联系,赵树理还建议我写了一段关于领导干部下乡的快板,此稿经赵老师修改后定名为《下乡干部住俺家》:

  漳河水,映朝霞,喜鹊枝头叫喳喳。

  爹妈高兴为的啥?下乡干部住俺家。

  一锅饭菜甜又香,边吃边说叙家常。

  忆苦思甜本莫忘,勤劳本色记心上。

  早起他们把粪撒,又扶犁来又踏耙。

  社员翘指齐口夸:个个都是实干家。

  晚上跟咱把话拉,“四清”踊跃来参加。

  干部主动来“洗澡”,社员争当向阳花。

  农村是个大学堂,学了文件心里亮,

  团结多数树榜样,干部都把清官当。

  ……

  赵树理老师不光教我们如何组织儿童快板队,帮我们改快板稿,他还亲自动笔写快板:

  大爹大娘和婶婶,绿豆米汤多滚滚。

  “四清”干部进咱村,紧紧连着咱的心。

  去邪扶正搞社教,人人头上有责任。

  ……

  这就是赵树理老师从群众口语中提炼的精句,亲自写的快板开头。

  赵树理老师还亲自坐镇为儿童快板队鼓掌,有时候还孩子气地扮个动作让学生模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还建议我编写双人快板,让我们男生和女生表演对口快板。在赵树理老师的关怀鼓舞下,我们编导了几十组快板,另外还有三句半、潞安鼓书等不同题材的表演节目。在赵树理老师推荐下,有些改写成诗歌、民谣发表在《长治市报》、《山西日报》(农村版)、《火花》、《华北民兵》、《山西群众文艺》等报刊上。

  在赵老师的关怀指点下,我从一个小学民办教师很快转为正式国家教师,能从曲里村这个山沟里走出去,成为今天省城的高级记者、山西诗人协会会员、当代新诗研究所副所长、中国当代作家创作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山西省老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这些都与赵老的启蒙、培养、教育分不开。是赵树理的人品、作品影响了我,没有赵树理的栽培和引导,我是不会有今天的进步的。赵树理那种平易近人、耐心细致帮助年轻人学习上进的精神使我终生难忘。

  “四清”快要结束时,赵树理老师送给我一本《李有才板话》,一再吩咐说:要当李有才的学生,要写老百姓的故事。他还答应和儿童快板队学生合影照像,但由于当时照像馆的师傅没有及时赶来,没照成像,很是遗憾。赵树理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文化大革命”中,听说他在我村写作的《十里店》受到了批判,又听说赵树理被关起来了,我和村里的老百姓都十分难过,我也多次暗暗地流下了心疼的眼泪。自他从我们村走后,他全家就由北京迁居太原,但他还不断来信鼓励我如何写作,并亲自向县委和县委书记推荐我,所以我才成为王里堡公社的新闻秘书。“文革”中,公社被夺权,我也因在《中国青年》杂志发表诗歌,被一个混进造反派中的头头借机阴谋迫害。他借群众运动的幌子,把我这个刚20岁出头的小青年打成反革命,从政治和人身人格等方面对我恶毒陷害和攻击污蔑,并将我送回村里戴帽管制,劳动改造。在群众的暗中保护和支持下,在党组织的关心重视下,我很快被彻底平反,并安排到闻名全国的先进企业――潞安矿务局石圪节煤矿工作。

  时光虽已远去,与赵老的相处及赵老对我的教育,却成为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责编 卫清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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