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建华
比较教育研究 2005年02期
校本发展规划（注：校本发展规划的英文为“School Development Planning”，这一术语可翻译为“学校发展规划”，本文考虑到其本质是“基地规划”，并且它非常强调发挥学校自主权，为使其区别于一般规划，特译为“校本发展规划”。）是学校应对教育变革和教育发展的双重挑战，通过规划学校将来的教育活动，来提高学校教育管理效能和教育质量的一种重要手段。现已成为西方国家学校管理领域普遍采用的管理措施，成为教育改革的新热点。近年来我国一些地方尝试引进这一项目，以提高学校管理效能，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也出现了不少问题。有鉴于此，本文对西方国家的中小学校本发展规划的情况进行介绍，并进一步分析它对我国中小学的启示。
一、校本发展规划的产生背景
校本发展规划于20世纪80年代初在英国出现，最早由一些学校和地方教育当局提出，主要是通过“以基地为本的规划”(site-based planning)探索学校管理问题，因为它具有针对性，因而效果比较好，不久这一方式就为英国国家教育标准办公室(OFSTED)和大多数地方教育当局所采纳，并加以推广，直至在欧洲其他国家以及澳大利亚、新西兰、丹麦和美国等国家产生影响。校本发展规划影响日渐扩大主要有以下三个原因：
一是由于西方国家教育改革的需要。根据教育学者戴维斯·哈格利夫和戴维斯·霍普金斯的分析，现在变革已成为西方社会的普遍现象，教育领域也是如此，教育变革出现了新特点：校长意识到社会变革的幅度之广和节奏之快，觉得有义务实施变革，这种变革由校长而不是由教师引进；变革往往是外部环境的压力和政治、法律强制的结果；校长希望每一位教师都有变革的行为，并且希望最好有许多变革项目，教师如果有变革的动机，都会受到鼓励；变革若要产生效果，一般希望比较长的周期，希望在短时期内成功地实施变革项目，可能性微乎其微。[1]这对校长工作提出了很大的挑战。近几十年来，西方社会迫于政治和经济原因，普遍提高了中小学教育标准。社会对中小学教育的期望值不断提高，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校长和教师的工作压力。如果仅仅以一种保守的心态面对现在的工作，那么遭到社会淘汰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许多教育管理工作者和教育专家均认为：无论学校过去如何辉煌，都将被人忘记，而现在教育变革如此之快，因此只有认真地设计将来才能保证学校的前途。这显然需要系统的学校规划，许多学校希望通过系统的规划找准学校的出路和发展方向。
二是校本发展规划迎合了当时教育管理“权力下放”的趋势。1988年，英国出台了《教育改革法》，强化学校自主管理、促进家长参与学校教育活动，以及鼓励学校更有效地利用公共资源。这一法令改变了过去由中央政府、地方教育当局及学校共同管理学校的教育管理方式，它以大幅度缩小地方教育当局权限、扩大中央政府和学校权限的形式来实现三者之间权力关系的重组。《教育改革法》扩大了基层学校的办学自主权，扩大了家长和社区参与学校决策的权力。校本发展规划的出现，它所追求的学校自主管理、自主评价和自主发展的目标，迎合了当时教育管理“权力下放”的趋势。
三是校本发展规划有效地避免了传统公共行政的弊端，符合“新公共管理”思想的要求。“新公共管理”改变了传统公共行政管理模式下的政府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它对政府职能及其与社会的关系进行重新定位，政府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官僚机构，政府公务人员应该是负责任的“企业经理和管理人员”，公共部门有必要注入企业文化精神(entrepreneurship)。它所采用的管理策略一方面强调减少政府对公共部门的干预，另一方面强调引进市场竞争的机制，以促使公共部门能更有效地控制其服务品质。教育乃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社会公共需要，教育部门是非常重要的公共部门，在这一过程中自然无法避免“新公共管理”思想的影响。各国为了提高教育管理的效率，纷纷在学校推广“新公共管理”的一些做法，导致学校管理范式出现了转变。实施校本发展规划，有助于避免传统公共行政管理的弊端，符合“新公共管理”思想的要求。校本发展规划项目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就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1989年，由英国国家科学和教育部资助的校本发展规划研究成果首次出版（哈格利夫等：《校本发展规划：给地方教育长官、校长和学校教师的建议》）。1991年，英国国家科学和教育部又颁发了《校本发展规划实践指南》，呼吁在全国中小学中推广这一方法，以促进学校教育管理质量的提高。1992年，澳大利亚昆士兰州教育局出台《协同的校本发展规划和检查》。这些研究报告和文件的先后颁布，使校本发展规划成为一个有相当影响的学校管理改革项目。英国、澳大利亚、丹麦、新西兰、爱尔兰和美国等一些国家一直致力于推广这一项目，使其产生了持续至今的国际性影响。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等国际组织也积极推广校本发展规划项目，希望借助这一项目提高学校自我管理和自主发展的能力，最终提高各国中小学尤其是发展中国家中小学的办学水平和教育质量。
二、校本发展规划的涵义和特征
根据对有关文献的分析，可把校本发展规划定义为：校本发展规划是学校为应对教育变革和教育发展的双重挑战，通过学校共同体成员的努力，系统地诊断学校的原有工作基础，确立学校的办学方向和发展目标，分析学校优先发展项目并制订相应行动计划，促使学校挖掘自身潜在资源，提高学校管理效能的一种重要手段。这一定义有两处值得注意的地方：
首先，“学校共同体”的提法。它包括校长、学校董事会、学校管理委员会、教师、学生、后勤工作人员、学生家长和地方教育官员。制订校本发展规划必须发挥学校共同体成员的协同作用，而不能由其中一方“单打独斗”。其次，确立校本发展规划从本质上讲是一种过程的认识。校本发展规划立足过去，指向未来，既有对过去的诊断和分析，又有对未来的预测和憧憬。它不是“为规划而规划”，其强调的不仅仅是静态的规划文本(Plan)的产生，更关注动态的规划实施和评价过程(Planning)。从本质上讲，校本发展规划是一种过程，而不是一种结果。
校本发展规划有它自身的特征：
1.整体性。学校由各个部门组成，各个部门构成学校组织系统。学校作为社会组织系统，既要处理好学校内各个部门之间的关系，还必须处理好学校与外部社会环境的关系。因此，要运用“系统思维”的方法，对学校今后发展作整体思考，做好宏观战略规划、中观策略规划和微观意义上的部门行动计划，最终形成整体的校本发展规划。
2.协同性。校本发展规划在本质上是一个协同的过程，它把学校共同体各种力量聚集在一起，共同勾勒学校发展的使命、愿景和目的，共同完成学校发展的大业。它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校长、教师与学校共同体其他成员的协同作用。它是一个“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过程的统一。
3.前瞻性。校本发展规划是一种“发展”的规划，“发展”是目的。校本发展规划从学校改革和长期发展的需要出发，立足学校原有基础、面向学校发展的未来，设计明确、可行、有效的发展目标和实施途径，它带有非常强烈的前瞻性。
4.操作性。校本发展规划要求学校对自身进行诊断，以此为基础，根据学校的发展目标，设计、实施规划，最终对规划进行评价，这一过程是一个循环的过程。它要求规划的内容切实可行、便于操作，在实施中不断修正、完善，从而有效地提高学校的管理水平和教育效能。
三、校本发展规划的内容和过程
（一）内容
根据对戴维·哈格利夫和戴维斯·霍普金斯撰写的《校本发展规划：给地方教育长官、校长和学校教师的建议》一书的分析，可以发现英国校本发展规划的大致内容：检查学校的使命和工作基础；决定优先发展项目；认可一种规划模式；起草部门行动计划、行动目标、行动任务和成功标准；实施规划；检查实施过程；评价实施的成功度。
根据对澳大利亚昆士兰州教育局出版的《协同的校本发展规划和检查》一书的分析，可以发现它尤其强调学校共同体成员的参与，并把检查和评价作为规划过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内容如下：参与规划过程的具体细节；学校简要介绍；学校使命的陈述；学校价值观和信念；各部门规划的目标和策略；内部检查和评价，简单地描述如何进行内部检查及对规划内容如何评价。
根据对丹麦于1991年出版《规划、质量和学校管理》一书的分析，丹麦的校本发展规划内容强调以下方面：严密的教育领导；课程管理；人事福利和教师发展；组织；冲突处理；学校发展；管理透明度；管理责任心；学校管理团体的权利。
西方一些教育学者认为，校本发展规划应当考虑一些必要因素，根据这些因素与学生学习质量提高的相关程度，可把它们分为核心因素（课程和课程开发，人力资源，学生福利、训育和辅导）和支持因素（物质资源，学生名册和招生，管理组织和管理方法，监控和评价机制，财务资源），可围绕这些因素，在学校发展的使命、愿景和目标指导下，在回顾学校各部门工作基础上，制订发展规划。[2]
（二）过程
尽管各个国家在校本发展规划内容上有不同的侧重点，但在如何制订、实施校本发展规划这一点上却有高度的一致性。一般说来，规划过程包括检查、设计、实施、评价四个环节，如图1所示，四个环节之间相互影响，构成一个循环的过程。
图1.校本发展规划的过程
1.采用“SWOT”问卷调查检查学校情况
各个国家在制订校本发展规划时，往往求助于“SWOT”问卷调查，了解、分析一个学校的优势(Strengths)、劣势(Weakness)、面临的机会(Opportunities)和挑战(Threats)，其中前两项是针对学校内部环境的分析，后两项则是对学校外部环境的分析，“SWOT”问卷调查旨在呈现一个真实的学校情况：(1)针对学校教职员工和学生进行“SWOT”调查：学校的优势；学校亟待提高的地方；学校的短处；学校的担忧；学校希望做的事情；学校必须做的事情；学校反对做的事情；学校觉得非常自豪的地方。(2)分析学校总体状况：学校目前状况如何？是否学校中某些部门比另外一些部门工作更有成效？是否学校中某些学生比另外一些学生学得更好？学校现在成就相比过去如何？学校现在成就相比同类学校处于何种水平？
2.厘清学校教育哲学
许多西方学者认为，制订校本发展规划，确定学校的“Mission”、“Vision”以及“Aim”是关键。其中，“Mission”指学校的使命，讨论学校存在的价值。“Vision”指学校发展的愿景，讨论学校今后的发展方向，确立学校发展愿景对学校发展相当重要，正如彼得·圣吉在《第五项修炼》一书中所言：“共同愿景也是组织中人们所共同持有的意象或景象，它创造出众人是一体的感觉，并遍布到组织全面的活动，而使各种不同的活动融汇起来”，“如果没有一个拉力把人们拉向真正想要实现的目标，维持现状的力量将牢不可破。愿景建立一个高远的目标，以激发新的思考和行动方式”。[3]学校的“Mission”和“Vision”考虑四个基本问题：(1)学校为谁服务？(2)学校将提供什么服务？(3)学校如何提供服务？(4)学校拥有什么样的理想、信念和价值观？至于“Aim”，则是学校的办学目标。它是根据教育目的观和教育价值观的要求，在体现学校特色基础上而提出的办学目标。学校的使命、愿景和目标，其实就是一个学校的教育哲学。它既是校本发展规划的重要内容，同时又对校本发展规划的四个环节起指导作用。学校教育哲学渗透在学校各项工作之中，正因为它具有渗透性，学校各项工作才能围绕着一个共同的方向前进。厘清学校教育哲学是规划的核心。
3.选择学校优先发展项目
制订一个学校的发展规划，选择优先发展项目相当重要。校本发展规划强调，学校应当首先确定优先发展项目。确定优先发展项目有内在标准，一般说来，选择的项目应当重点考虑如何转变学生的学习方式，如何提高学生的学习质量以及如何促进教师的专业发展。西方一些专家认为，学校优先发展项目不宜过多，要选择对学校发展能产生关键影响的项目，一般以三至五种为宜。在确定学校发展项目时，要发动学校共同体成员尤其是教师的作用，因为优先发展项目有赖于教师参与，它将影响教师今后的工作方向和工作重心。
四、西方国家校本发展规划对我国中小学管理的启示
校本发展规划在我国引起了越来越多教育工作者的注意，许多地方的教育部门开始尝试推广这一项目，以促进学校管理效率和教育质量的提高。根据调查，各个省市推广这一项目的水平不一样。1999年，上海市教委与英国文化委员会合作，引进“学校改进计划”项目，在一些中小学开展实验研究。上海市、北京市政府对校本发展规划的制订要求比较严格，在评定实验性示范性高中时，校本发展规划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指标，但政府教育部门对它的指导还未完全到位。甘肃省有4个县接受英国专家指导，希望通过校本发展规划促进经济和文化落后地区的学校教育，但具体效果如何有待进一步观察。我国许多地方对校本发展规划的认识仍然有待于进一步深入，做法有待进一步规范。从这个角度讲，介绍并引进西方的校本发展规划项目，对我国有很大的启示。
（一）推广校本发展规划需要政府大力支持
校本发展规划项目在西方国家始于民间，因为产生比较好的效果，最终为政府所采纳并推广，所以既有良好的民间基础，又有政府政策的大力支持。在西方一些教育发达国家，校本发展规划已经成为全国性的学校促进项目。例如在英国、澳大利亚和爱尔兰，许多中小学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已经实施学校发展规划项目。一些国家既有专门的研究人员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又有《实践指南》的指导和政府有关人员的协调。一些国家还由政府出面，开设专门网站，对学校进行具体指导。1994-2001年期间，英国教育专家派特·博罗德和派特·卡克曾先后三次对505所、124所和765所英国小学就学校发展规划问题进行问卷调查，发现校本发展规划已经成为校长日常工作中一个必不可少的管理方法。[4]我国虽然引进了这一项目，但是认识上非常模糊，各个地方落实这一项目的力度大不一样。既缺乏政策的大力宣传，理论研究也不深入，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二）校本发展规划的关键在于实施
西方国家的校本发展规划项目，之所以在它出现以后就长盛不衰，是因为其本身有很大的价值：(1)能够充分发挥一所学校的办学自主权。校本发展规划的制订是政府“权力下放”的结果，规划本身不是政府规定的指令性执行行为，而是学校的一个主体行为，规划制订的过程是学校的办学自主权体现的过程。(2)校本发展规划能够使学校确立发展方向。通过规划前期讨论、中期实施和后期评价，校本发展规划能使学校共同体成员参与讨论并认可学校发展的使命、愿景和发展目标，并在此基础上选择优先发展项目，使学校朝着一个共同的发展方向前进。(3)协调和发挥学校共同体内各种人力资源的作用和价值，充分整合并在最大程度上利用学校的各种物质资源。(4)使学校管理更有效能，在这个过程中提高学生的学习质量，提升教师的专业化水平，最终促进学校的发展。但是，校本发展规划的价值不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它需要学校共同体成员的协同努力才能达到。有些学校开展这一项目效果非常之好，而另一些学校同样制订规划，效果则不怎么样。原因在于前者把它当作一个实施的过程，而后者把它当作一个静态的“文本”。光有静态“文本”的学校发展规划很难起到应有的作用，它的关键在于实施的程度和实施的效果。
（三）校本发展规划有助于探索“发展性学校管理”并可为创建“学校规划学”打好基础
校本发展规划研究属于教育管理学范畴，它把发展规划的理论、方法和技术引入学校管理领域，旨在提高学校管理效能和改善学校整体办学水平。从管理角度看，校本发展规划的思路与一般管理思路有明显的不同。以往，许多管理者认为“过去×现在＝将来”，即认真地回顾过去，做好现在的事，就意味着一个美好的未来。这一说法现在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反对，许多认可校本发展规划作用的专家认为，应当持一种新的态度——“过去×将来＝现在”，即认真地回顾过去，做好针对将来的规划，只有这样才能有一个美好的现在。校本发展规划的实质是“发展性学校管理”，即规划(Planning)与管理(Management)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促进学校发展(Development)，用公式表示为：D=P+M。这种“发展性学校管理”思想是一种新的学校管理模式，它有助于改变学校管理的理论和实践基础。
校本发展规划的研究还可能促成一门新兴教育管理分支学科——“学校规划学”的形成，打破过去教育管理学研究的“管理学＋教育学＝教育管理学”的状态，促进我国教育管理科学的进一步发展。诚如原上海市教育委员会副主任张民生所言，“时代已经呼唤着教育理论工作者和教育实践工作者去建设学校规划学这门新学科了”，[5]教育理论工作者和教育实践工作者应当共同努力，为建设“学校规划学”作出自己的贡献。
作者介绍：陈建华，上海师范大学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副教授，教育学博士。（上海 200234）